后院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院里堆着数十个陶罐,个个用红绸封着口,绸子上绣着的三瓣花已经褪色,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针脚。最里头的石台上,摆着个半开的砚台,砚池里的墨汁虽已干涸,边缘却凝结着层发亮的银霜,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星点。石台旁的木架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海员服,袖口磨出了破洞,露出里面的棉絮,衣角处绣着个极小的“林”字。
“爹……”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小姐果然认得出这衣服。”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林薇回头时,看见个穿粗布长衫的老者拄着拐杖走出来,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眼神却异常清亮。他手里捧着个用红绸裹着的物件,看见林薇时,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水光:“老掌柜的临终前嘱咐我,若是有个掌心生银疤的姑娘来,就把这个交给她。”
红绸解开的瞬间,林薇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块巴掌大的墨锭,墨色暗沉,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奇妙的是,裂纹里嵌着的银粉在阳光下闪烁,凑近了看,竟是无数缩小的星图,北斗七星的每个星位都用不同的颜料标注——天枢星嵌着黑曜石粉末,天璇星裹着绿松石碎屑,天玑星混着珊瑚珠的红,而天权星的位置,留着个极小的凹槽,形状正是三瓣花。
“这是守墨人最后的墨锭。”老者将墨锭递过来,“他说,当年你父亲带星图残卷从敦煌出发时,曾用这墨锭补过天权星的缺,只是那时你的血脉还未觉醒,补上去的星点总留不住。”他指了指墨锭背面,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你看这个。”
林薇翻过来,借着阳光看清了那行字:“沙海承星烬,驿火续墨香。”
字迹苍劲,带着股穿透时光的力量,她认得——那是父亲的笔迹。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喧哗声。白若愚匆匆跑进来,脸色凝重:“林薇,出事了。”他往院门外指了指,“沈夜的人追到红沙嘴了,带着驼队堵在驿馆门口,说要……要见你。”
林薇握紧了手中的墨锭,指尖触到天权星的凹槽,那里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她抬头望向烽燧顶上的红旗,风正将旗面的三瓣花吹得猎猎作响,像在无声地催促。她知道,红沙嘴的水路已尽,沙海驿的陆路刚始,而那些藏在星图与血脉里的秘密,终于要在这片红沙之上,迎来真正的对峙。
槐木棺的搏动在此时变得急促起来,像赶路的人听见了熟悉的乡音。林薇掀开棺盖时,星图残卷正浮在半空中,卷末的银鳞小弯钩垂落下来,在棺底投下的影子不再是石缝,而是座小小的土坯房,房檐下悬着的物件在影子里晃动,细看竟是串风干的三瓣花。
“是守墨人在驿站的记号。”林薇的指尖刚触到那串花影,残卷突然剧烈震颤,珊瑚血字消退后露出的墨色纹路里,渗出细如发丝的沙粒,落在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这是鸣沙山的石英砂,爹当年带回来的样本里就有这个。”
船刚泊稳,白若愚就跳上滩涂,归航结的红绸在他身后飘得笔直,像根被风绷紧的弦。他弯腰捡起块嵌着贝壳的红砂岩,石面的凹痕里卡着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的走向与星图残卷上的天权星轨完全重合。“驿站有人来过。”他将树叶凑近鼻尖,“有松烟墨的味道,是守墨人用的那种。”
林薇抱着残卷踏上海滩时,鞋底陷进温热的沙里,传来与海水截然不同的踏实感。槐木棺被两个老水手抬着,棺身与沙粒摩擦的声响里,混着细微的咔嗒声,像有什么硬物在棺内滚动。她侧耳细听,那声音竟与父亲书房里的铜镇纸敲击砚台的节奏一致——当年他校勘星图时,总爱用镇纸敲砚台打拍子,说这样能让墨汁“顺着星轨走”。
沙海驿比想象中残破得多,土坯墙被风沙啃出无数豁口,露出里面夹杂的红柳枝。驿站门口的石碾子上,坐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者,手里转着个铜烟袋,烟锅上的铜绿里嵌着极小的银鳞,看见他们走近,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
“沈家的船,总算到了。”老者磕了磕烟袋,火星溅在沙地上,烫出个小小的三瓣花印记,“守墨人在里头等了三十年,就盼着有人带槐木棺来。”他往驿站里努了努嘴,“进去吧,里头的灯,只有沈家血脉能点亮。”
驿站的土炕上铺着层厚厚的毡子,毡面绣着褪色的北斗七星,勺柄处磨出了个破洞,露出底下暗黄色的毡芯。炕头的矮桌上摆着盏马灯,灯座是玄铁打的,底座的纹路与血锚号主舱的铜锁如出一辙。林薇刚把残卷放在桌上,马灯的灯芯突然“噗”地燃起幽蓝的火苗,照亮了墙角堆着的十几个陶罐——罐口的封泥上,都盖着守墨人的三瓣花印。
“这些是……”白若愚刚拿起个陶罐,就被林薇按住了手。她认出罐身的裂纹形状,与敦煌第17窟渗液侵蚀的石壁纹路完全相同,只是方向相反,像是水流倒灌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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