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自由”二字。墨色已经完全干透,笔画间的纹理凹凸分明,像是刻进纸里的印记。陈景明说过,这两个字是林月在废墟中找到的旧报纸标题,她把那两个字剪下来贴在日记本里,当作唯一的信仰。而现在,这信仰正被现实的雨水反复冲刷,露出底下苍白的纸基。
手机第三次震动时,她终于拿起了它。沈浩的消息只有三个字:“你来吗?”后面没有标点,像个悬在半空的问号。她盯着屏幕,指腹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直到屏幕因为久未操作而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的脸。那脸上有未消的泪痕,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她想起昨夜写不下去时,曾给陈景明发过消息,问他林月在赴约前会不会害怕。陈景明秒回:“恐惧是真实的,但比恐惧更真实的,是她脚下的路。”那时她不懂,此刻却忽然明白,脚下的路从来不是单行线,向左是沈浩小心翼翼铺就的安稳,向右是陈景明笔下未知的荆棘,而她站在岔路口,手里攥着的,是别人的“自由”,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方向。
窗沿的水珠还在坠落,“嗒,嗒,嗒”,像倒计时的钟摆。林薇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腥甜。她点开沈浩的对话框,指尖落下时,窗外的晨光突然亮了起来,将书桌上的“自由”二字照得透亮,仿佛那两枚硬币终于被擦去了蒙尘,露出了内里真实的成色。
她打下一行字,又删掉,再打下,反复几次,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的声音,像冰面裂开的细缝,细微却清晰。她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玻璃,这次风里多了些晨光的暖意,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台历的边角——六月三十号的红圈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颗在胸腔里不安跳动的心。
书桌上的手稿被风掀起一角,陈景明写下的“自由”二字在晨光中闪烁,仿佛在提醒她:有些刻痕,一旦留下,就再也无法被雨水冲刷干净。而今晚七点的悦庭酒店,或许不是终点,只是另一条刻痕的开始。
客厅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陈景明提着豆浆油条站在门口,帆布包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渍。哲学系今早有场关于他者凝视的讲座,他把早餐放在餐桌上,从包里抽出一张打印纸,我帮你占了后排的位置,主讲人提到过本雅明的灵光消逝,或许对你写苏晴的画展有用。
林薇看着他袖口沾着的草屑,忽然想起昨晚他离开时说的向死而生不是终点,是每一步都当作最后一步。她拿起一枚油条咬了一口,油渍在包装纸上洇出透明的花,忽然开口:师兄,你说人能不能同时走两条路?
陈景明正在倒豆浆的手顿了顿,玻璃杯中泛起细小的涟漪。海德格尔讲此在的非本真状态时,提到过现代人总在中逃避选择,他推了推眼镜,但雅斯贝尔斯说,真正的自由存在于选择的瞬间——哪怕选择本身会带来撕裂。
窗外有麻雀落在晾衣架上,湿漉漉的羽毛贴着身体,像一个个被雨水打湿的逗号。林薇想起《北大博士》里陈景明在敦煌看到的飞天壁画,那些飘带在岩壁上飞舞了千年,却始终没有真正离开过石壁。她拿出手机给沈浩回消息:晚上我会去。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感觉指尖像被戒圈硌了一下。
陈景明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旗袍。这是我妈年轻时穿的,他看着林薇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她说上次在画展见过你,觉得这料子配你的气质。旗袍领口处绣着细密的缠枝莲,针脚间还留着樟脑丸的淡香,让林薇想起外婆的樟木箱。
下午三点,林薇站在画室的落地镜前。旗袍的盘扣在颈间勾勒出柔和的弧线,镜中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苏晴穿上了林月的衣服。画架上还摆着未完成的《雨中的未名湖》,此刻雨点在画布上凝成的油彩竟有些像旗袍上的莲纹。
手机响了,是沈浩的母亲。薇薇啊,听筒里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晚上穿得正式些,林月爸爸也会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别给浩子丢脸。林薇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旗袍的盘扣硌得锁骨生疼,她忽然想起陈景明在手稿上写的被抛境况——原来有些枷锁,是从你决定走进某个房间开始就戴上的。
五点整,陈景明发来一条微信,附带一张照片:北大图书馆前的紫藤花架下,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本《存在与时间》。照片备注是哲学系那个提到导师婚姻的师妹,她说想把你的小说改编成话剧。林薇放大图片,发现女孩裙摆上沾着紫色花渍,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
六点半,沈浩的车停在画室楼下。林薇走出去时,看见他坐在驾驶座上抽烟,后视镜里映出他紧蹙的眉头。你穿这个......他掐灭烟头,声音有些沙哑,我妈看见又要唠叨。林薇拉开车门坐进去,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和雪松须后水的味道,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气息,此刻却觉得像一层隔在两人之间的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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