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面露挣扎，良久，重重叹了口气：“宋姑娘，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挣这种钱？
宋雪凝心中一喜，看来老赵愿意跟自己倾诉。
“可我，唉还是不能告诉您。我还得靠这钱给娘买药。我们在那儿发过毒誓，谁若泄露，不仅再也拿不到钱，还会遭殃。以前有人不信邪，结果……真的死得不明不白。我虽不知您究竟知道多少，但在俺娘的病治好前，我不能冒这个险。”
老赵还是拒绝了。
宋雪凝再三恳求，老赵只是咬牙摇头，态度坚决。
她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也只好作罢，转身回家。
化猫之术颇耗心神，加上一夜窥探，宋雪凝这一觉直睡到次日过午方醒。
梳洗后，她将昨夜所见所闻细细回想，说与哥哥宋正卿听。
宋正卿听罢，沉吟道：“这种‘仪式’……我倒是曾在一些杂书野史上见过记载。”
“哦？书上怎么说？”宋雪凝急忙追问。
“据载，若有人心中负罪，愧疚难当，可通过一种特殊仪式，将这份‘罪孽感’分散给他人。大致做法，便如你所见：取自身发肤心血为引，混入纸钱香灰，配成‘赎罪酒’，予自愿者饮下。饮下之人，便分担了诉说者的一部分愧疚。譬如，张三杀人，心中痛苦如有十分，若有十人饮此酒，每人便只承一分；若有百人饮，每人只承一厘。诉说者借此减轻心中重压，而饮者则获得相应的钱财作为‘补偿’。”
宋雪凝思忖道：“若只是分担‘愧疚’，听起来似乎并无实质危险？愧疚虽折磨人心，却不至于立刻要人性命。”
宋正卿摇头：“恐怕没这么简单。书中隐约提及，此术另有代价，但语焉不详。或许……这代价并非愧疚本身，而是其他更隐秘的东西。要想弄明白，恐怕还得去问问那些亲身‘拿钱’的人才行。”
宋雪凝心想，除了守口如瓶的老赵，自己知道的“拿钱”人，便只有已死的吴六指，以及永宁郡主府上那位老婆婆。
老婆婆定然和老赵一样问不出什么，那么，或许只能从吴六指的遗属身上寻找线索了。
吴六指还有个儿子。
宋雪凝决定，去拜访这位刚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
其实她心中有所不忍，吴六指的儿子肯定还在伤心之中，自己贸然造访，肯定会惹得不快，但是为了知道真相，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何况吴六指的儿子应该也想知道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宋雪凝刚要出门，便碰见了林丹青。
原来林丹青对老赵的事也十分挂心，正想来寻她一同探访。得知宋雪凝要去寻吴六指的儿子，他更坚持要一同前往。
“宋姑娘，你一个女儿家终日在外奔走，万一遇上歹人，终是不妥。我虽是一介书生，好歹是个男子，多少有些威慑。”林丹青言辞恳切。
宋雪凝知他是一片好意，并未拒绝。
二人便一同出发，一路打听，寻到了吴六指家。
吴家门前冷清，里面有火烧的痕迹。只有白幡在风中轻晃。
院子里设着简陋的灵堂，纸钱灰烬随风飘散，并无多少亲友吊唁的痕迹。
宋雪凝与林丹青先向邻里打听了一番，得知吴六指本人倒是个老实厚道的，可他儿子吴大志却非善类，竟与王衙内的跟班钱满仓等人厮混一处，也是个嗜赌成性的。
吴大志在外打长工，挣的银子连还赌债的零头都不够。
前些时日，债主上门逼债，见吴大志又是那套“下次一定”的老辞，索性动了真格，当场剁了他左右手的小指，扬言再宽限八日，一日不还，便再剁一指。
后来，不知吴六指从哪里得来了门路，竟一夜暴富，捧回好些银锭，替儿子还清了赌债。
父子俩刚松口气，不料吴大志转头又进了赌场。
吴六指独自在家借酒浇愁，醉得不省人事，竟引火烧身，一命呜呼。
吴六指生前人缘尚可，可因着吴大志这不成器的儿子，亲朋好友多不愿再来沾染，怕被纠缠借钱作保，因此灵前甚是凄凉。
宋雪凝与林丹青走进院内，在灵前上了一炷香，向吴六指的遗像躬身致意。宋雪凝借机细看，注意到吴六指双手都缠着纱布，小指处隐有血渍渗出。
那断指之痛，竟是实情。赌博害人，果真不假。
吴六指拼上性命换来的钱，终究没能挽回儿子的心，反倒赔上了自己。
灵旁跪着的，正是吴大志。
他形容憔悴，双眼红肿。
宋雪凝走上前，轻声问道：“吴兄弟，往后……还赌吗？”
吴大志抬起头，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是哪位？我好像没见过你。”
宋雪凝早备好说辞，面不改色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他曾在我书铺买过一本佛经。”
吴大志一愣：“我爹大字不识一个，买什么佛经？”
“他说听人讲，将这佛经念上千遍，便能消除罪孽，心想事成。买回去是想请邻里有学问的人教他，他再一字一字硬背下来。”宋雪凝这番话半真半假。
民间确有人如此行事，她以此拉近关系，倒也自然。
吴大志听了，眼眶又是一红，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哭道：“我……我真不是东西！我对不起我爹！”
动作太大，牵动了手上的伤口，纱布顿时渗出血来，他疼得龇牙咧嘴。
宋雪凝环顾四周，见并无旁人，便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吴大志哽咽道：“还能怎么死？不就是喝多了，不小心烧死了吗？”
“那你可就想简单了。”宋雪凝摇摇头，遂将老赵、郡主府老婆婆等人暴富后屡遭厄运的事说了一遍，又将香灰酒的传闻隐隐点出。
吴大志听着，眼睛渐渐瞪大。
宋雪凝盯着他，追问：“你可知道，你父亲那笔钱，究竟是怎么来的？”
吴大志脸上忽然涌起一股愤懑：“原来你也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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