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喝了之后,很快就有第二个人喝,第三个人喝,接着观众席上所有人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雪凝看得莫名其妙。
她很快想起一种民间说法:若家中有人中邪,神志昏沉,常会让人喝香灰水来驱除邪祟。
眼下这场面,似乎也是饮用“香灰”。
只不过寻常的香灰是香烛焚烧后的余烬,而这里有所不同。
除了纸钱,竟还有说书人自己的头发。
这让她心头一凛:但凡涉及毛发、指甲等贴身之物,往往便与邪术脱不了干系。
可为何这么多人都心甘情愿地将这混杂着头发灰烬的“香灰酒”一饮而尽?这究竟是什么仪式?
待这轮饮尽,又有一人上台“说书”。他所陈述的罪孽,比白日里所闻要严重得多,竟涉及杀人害命。
前一个人说时宋雪凝来迟,未听全貌。
此刻这人刚开始讲,她便能听个完整。
黑猫竖起耳朵,在漆黑一片的厅堂里,它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无人察觉。
宋雪凝看见,席间那一百余人喝完“香灰酒”后,约莫一半站了起来,鱼贯走向另一侧的一扇小门。
经过门边时,她听到了银锭相碰的清脆声响。
她悄悄潜近,发现那里有人正在分发银两。
每人领走一锭大银。
宋雪凝满心疑惑:喝了这酒,便能领钱?
可这钱,凭什么能这样领?这挣钱也太快了吧。她自己都想挣一点银子。
此时,台上的第二位“说书人”开口了。
他和白日那些人一样,戴着面具,蒙着布,斗笠压得很低。
在昏昧的光线下,身形样貌更难辨认,唯有声音清晰可闻。
那人缓缓开口,嗓音刻意压低,还夹杂着生硬的外地口音,听起来十分别扭,偶尔才漏出一丝本来的音色,显然在极力隐藏身份。
他慢吞吞地说道:
“二十年前,我与兄长一同外出经商。那时路上匪盗横行,我们便走了水路,雇了一条船。行至湖心……我与兄长对着明月饮酒,吟诗作对。我们本是读书人,可惜屡试不第,自感怀才不遇,这才转而经商。那晚,我们都喝多了。我不慎跌入水中,兄长急忙跳下来救我。可惜,我们都醉了,兄长在水中忽然脚抽筋,没能上来,只有我上了岸……当然,这是我对外的说法。”
他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其实……是我在水中拼命挣扎时,抱住了他的腿……把他拖了下去。我不知道那是本能,还是我心底……有意为之。总之,从那天起,我便夜夜梦见兄长。他浑身湿透,滴着水,来找我索命……”
宋雪凝听得暗暗心惊。
难怪这些说书人要把自己包裹的如此严严实实,害怕别人认出来,因为他们做的事实在是十恶不赦。
“这件事压在我心里二十年。兄长未曾娶亲,我们也不是京城人,是外乡客。后来,每年清明、中元,我都不敢回乡祭祖,怕面对列祖列宗。借着做生意,我才举家迁到京城,躲在这里。这就是我的罪孽……多谢诸位,替我分担。”
言毕,又有小二端上火盆,焚烧纸钱。
这说书人剪下自己一绺头发,分投于数个火盆中。
待化为灰烬,众人又将灰烬调入酒中,仰头饮下。
饮罢,竟有第三个人上台。
而此时,席间剩余的五十多人里,又有约二三十人站了起来。
他们走向那扇小门,这次,每人领到了两锭银元宝。
厅内观众,只剩二十人左右。
宋雪凝渐渐摸清了规律:饮一次“香灰酒”,便能领一锭银子;饮两次,领两锭。想来饮三次,便能领三锭。
但这银子显然不好拿,否则人人都会争着饮到最后。
可那个根本问题依然萦绕心头:为何饮下这诡异的酒,就能换来真金白银?
接着,第四位说书人登台。
他讲述的是自己如何设计构陷旁人,致使对方家破人亡,却因无人指证而逍遥法外,多年来备受良心煎熬。
说完,依旧是焚纸、剪发、调灰、饮酒的流程。
这次饮罢,偌大的厅堂里,观众只剩下孤零零一人。
正是那脚夫老赵。
第四位说书人看着台下唯一的老赵,叹了口气:“人太少了……我们这场‘仪式’,完不成了。”
老赵抬起头,急切地说:“先生,我……我一个人来承担就行!”
说书人摇头:“一个人担不起。这‘债’太重,会把你压垮的。”
老赵声音发颤:“只要,唉,只要给够钱,我什么都肯做!反正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人命再贱,也只有一条。”说书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悲悯,“你挣钱是为给母亲治病,若你死了,谁去照料她?虽情有可原,但人不可太贪。明日再来吧。人多时,每次得的银子虽少,却可多来几次,细水长流。”
老赵颓然叹了口气:“多谢先生指点。”
他也起身离开,怀揣着三锭银元宝,低着头,步履沉重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宋雪凝悄然尾随。
待老赵快到家时,她解除化猫形态,恢复人形,快走几步绕到前方,再装作迎面走来。
老赵低头走着,险些撞上,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更是惊疑:“宋姑娘?三更半夜的,您怎么在这儿?”
宋雪凝早已想好说辞,面带忧色道:“我也有位朋友急需用钱,处境与您有些相似。他与青梅竹马的恋人本已定亲,谁知那姑娘被一财主看上,要强纳为妾。那财主家的正房夫人极为善妒,入门的小妾都没好下场,死后连尸骨都不全……”
老赵又低下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宋雪凝继续道:“我那朋友想凑足一笔相当于财主聘礼的银钱,送给姑娘父母,便可推了这门亲事。他问我可有快速生财的门路,可我一个开书铺的,哪有什么法子?今日听您说起艰难,又想起这事,便冒昧来请教。”
她观察着老赵的神色,继续道:“不瞒您说,我白天也去了忘川茶社,见了那位孟老板。她告诉我,晚上来听说书人讲故事,再喝些‘香灰酒’,便能分到钱。我大致知晓这流程,却不明白其中关窍。这不算您泄露机密,因是我自己打听到的。您能否……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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