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凤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夜里,却让张西龙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果然又问了。
这个疑问,恐怕不仅仅在她心里,也在爹、哥,甚至所有知情人心里盘旋了一晚上。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怎么回答?
继续用“听南边跑船人说的”来搪塞?
一次两次或许还行,但接连两次精准地指出鱼群位置,这绝不是一句“听说”能解释的。
林爱凤虽然怕他,但她不傻,甚至比很多屯子里的姑娘都有点文化(知青身份),心思也更细腻敏感。
告诉她自己是重生回来的?
那更离谱!
她指定以为他疯了,或者喝酒喝坏了脑子,只会更加恐惧和疏远他。
张西龙的脑子飞快转动,冷汗差点又冒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真诚,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含糊和神秘:
“我……我也说不太清楚。”他斟酌着字句,“就是……就是前两天,不是做了个噩梦吗?梦见……梦见咱家出了好多不好的事……”他指的是上辈子的惨剧,声音不由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真实的后怕和痛苦,“吓醒之后,我这心里就老是突突跳,看啥都想得多。”
他顿了顿,继续编:“然后也不知道咋回事,脑子里就老是冒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比如后山有熊瞎子……比如黑石礁那边有鱼……比如海沟子……就像有人在我耳朵边嘀咕似的。我也觉得邪门,但早上看你上山,我心里慌得厉害,就忍不住跑去看看……后来跟爹他们说,也是憋不住,就想试试……没想到,还真准了……”
他把一切都推给了“噩梦”和“邪门的直觉”。
这在农村,某种程度上反而比“听人说的”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迷信的相信,毕竟老一辈很多人都信托梦、预感之类的事情。
果然,林爱凤听完,沉默了很久。
黑暗中,只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似乎在消化这个离奇的说法。
噩梦?
预感?
这听起来太不靠谱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他最近反常的行为和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以前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浑人,除了喝酒打架,啥也不会,更别说懂得看鱼情了。
难道……真是老天爷开眼,或者祖宗显灵,点化了他?让他开了窍,来挽救这个家?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林爱凤自己都觉得荒谬,可除此之外,似乎又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张西龙见她久久不语,心里忐忑,又趁热打铁,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和悔恨:“爱凤,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人,对不起你,对不起闺女,对不起爹娘……可能……可能就是那个噩梦太吓人了,把我吓醒了吧?我是真的怕了……怕梦里那些事成真……我怕你没了,怕爹娘没了,怕这个家散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这倒不全是装的,想起上辈子的结局,他是真的后怕和心痛:“所以我是真的想改了!我想好好过日子!我想让你和闺女过上好日子!我想给爹娘养老送终!我不想变成梦里那个孤零零的、人人嫌弃的老绝户!”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决绝。
林爱凤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虽然依旧无法完全相信他那套“噩梦预感”的说辞,但他话语里透露出的恐惧、悔恨和那股想要改变的决心,却不像是假的。
尤其是最后那句“孤零零的老绝户”,竟然让她心里莫名地刺了一下。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没有以往的暴躁和虚浮,只有沉甸甸的痛苦和渴望。
黑暗中,长时间的沉默再次降临。
张西龙的心悬着,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和半真半假的话,能否打动她。
终于,林爱凤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是冰冷的讽刺和质疑,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似乎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你说你不喝酒了……是真的?”
她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个点,一个她最在意,也是他过往无数次失信的点。
张西龙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关键!
他立刻举起手,对着漆黑的空间,用一种发誓般的、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我发誓!我张西龙要是再沾一滴酒,就让我天打雷劈,出海淹死,不得好……”
“别说了!”林爱凤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惊惶。
农村人对赌咒发誓还是有点忌讳的,尤其涉及生死。
张西龙停下话头,顺势说道:“爱凤,我知道空口白牙你没法信。你看我行动!从今天起,我要是再碰酒,你再看见我跟二狗子三驴蛋他们混在一起,你立马带着闺女跟我离婚!我绝无二话!”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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