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初雪下得认真,王铁柱家的小院儿早已被埋得严严实实,只留出几道被踩得瓷实的脚印印子,倔强地通往院门外。屋里头,那几片老铸铁暖气片烧得正旺,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咕噜”声,是这寒冷冬夜里唯一安稳的脉搏。
李玄策坐在那张磨得油亮的榆木炕桌边,手里捧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王铁柱刚给他续上的、滚烫的茉莉花茶末子冲的高碎。茶汤颜色深酽,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他脸上被岁月犁出的沟壑。他刚从联合国那场扯皮扯到后半夜的能源峰会上下来,连轴转的疲惫刻在眼底,只有回到这烧得滚烫的炕头,回到王铁柱家带着铁锈和烟火气的老屋子里,那根绷得太紧的神经,才敢悄悄松一丝弦。窗外,雪片子扑簌簌地打着窗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在急切地拍打。
“这暖气,看着壮实,里头怕也老朽了,”王铁柱裹着件旧棉袄,佝偻着腰,正拿着个长柄铁钩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片暖气片的边角,检查着,“入冬头场雪就渗水,烦人。” 他声音沙哑,带着老工人特有的那种对钢铁物件又爱又恨的熟稔。
李玄策放下碗,刚想应和两句,目光却被暖气片上方那片洇湿的墙面黏住了。水渍起初只是不规则地蔓延,像一幅随意泼洒的水墨。可渐渐的,那湿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线条开始变得清晰、立体。低洼的轮廓,被水线勾勒出的密集网格,还有几个被水迹特意加深、如同岛屿般突兀的点……这哪里还是水渍?分明是一幅被海水浸泡的未来都市图景!李玄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几乎能听到血液撞击耳膜的轰鸣。那被“淹没”的核心区域,他绝不会认错——是2070年的上海!联合国最新版的全球海平面上升预测模型里,那个最糟糕的推演结果,竟以如此诡异、如此具象的方式,提前几十年,在这冰城一间老屋的墙皮上,泄露了天机。
“铁柱哥,”李玄策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站起身,从墙角那堆取暖的柴火里抽出一根磨得发亮的旧火钳,“借你这‘笔’使使。”
王铁柱不明所以,只嘟囔了一句:“玄策你干啥?那玩意儿烫!” 话音未落,李玄策已用火钳冰凉的尖头,在那片预言般的水渍下方,沉稳有力地划刻起来。粗糙的墙面簌簌落下白灰,一个个力透墙背的古朴篆字浮现出来——“上善若水”。当最后一笔“水”字的刻痕完成,一股浓烈的、带着铁腥味的锈红液体,竟猛地从暖气片那道细微的冰裂纹里涌了出来!这锈水如同活物,沿着“上善若水”四个字的笔画急速流淌、汇聚,所过之处,那幅骇人的“上海淹没图”竟像被橡皮擦抹过一般,水痕迅速消退、干燥!更奇的是,锈水流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层极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透明膜,仿佛给墙面镀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铠甲。李玄策指尖拂过那片干燥的墙面,冰冷光滑——那是纳米级的防水菌群在瞬间完成了自组织修复,一种源自古老智慧与现代科技碰撞出的奇迹。
“嘿!这……这咋回事?”王铁柱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铁钩子都忘了敲。
李玄策没回答,他放下火钳,眼神示意王铁柱继续敲打那根暖气管。王铁柱虽懵懂,但对李玄策有种近乎本能的信任,他下意识地举起铁钩,深吸一口气,胸腔震动,喉咙里滚出低沉雄浑的调子,那是刻进骨血里的抗洪号子:
“嘿——哟!加把劲哟,水龙王它也得让路!嘿——哟!肩膀扛住哟,身后是咱的家园!”
“当!当!当!”铁钩敲在锈蚀的暖气管上,声音沉闷却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节奏。每一次敲击,声波都像实质的涟漪在空气中扩散,震得屋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一片斑驳的旧墙皮终于不堪这古老韵律的冲击,“啪嗒”一声脱落,露出了下面一层更早、颜色发黄的纸张——那是一张手写的名单,纸页泛黄卷边,字迹却依旧清晰。标题赫然是:1998年松花江特大洪水抢险突击队名单!
李玄策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其中一个名字上——赵小满!那个永远定格在2009年、他心口永不能愈合的旧伤疤。就在他视线触及那个名字的刹那,名单上“赵小满”三个褪色的钢笔字迹,猛地迸发出一团柔和的、带着温度的金色光点!光点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挣脱了纸面的束缚,轻盈地升腾、飞舞。它们在半空中相互吸引、碰撞、重组,无数的光点迅速构筑起复杂的立体结构——钢筋铁骨的框架,流动着蓝色光晕的能量护盾,以及不断进行微观调整的智能节点网络……一个闪烁着科技冷光、却蕴含着磅礴生命能量的量子堤坝模型,就这样悬浮在弥漫着灰尘和暖气热度的老屋空气中,无声地旋转着。它像一座跨越时空的丰碑,纪念着逝去的英魂,也昭示着未来的守护。
窗台上,几个冻得硬邦邦、乌黑发亮的冻梨,表面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毛茸茸的白霜。屋子里暖意升腾,一颗冻梨悄然融化,深紫色的汁液如同饱含深情的眼泪,顺着窗台冰冷的斜面,无声地流淌下来。恰好流经一片凝结在玻璃内壁的、形态奇异的霜花。那汁液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灵性,竟在霜花那精致脆弱的冰晶脉络间蜿蜒渗透、蚀刻。深紫的梨汁与洁白的霜痕交融、反应,渐渐在窗玻璃上形成了一幅精密繁复、流淌着幽蓝光丝的立体结构图——那赫然是下一代可控核聚变装置最核心的磁场约束与冷却系统优化方案!李念墨不知何时凑近了窗子,她呼出的白气氤氲在玻璃上,那双继承了母亲智慧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由大自然与水果共同绘制的蓝图,手指下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描摹着那些超越时代的线条,口中喃喃低语:“…偏滤器热负荷…湍流抑制…妙…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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