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在“清水阁”门口道别,周桐拒绝了母亲要送他的提议,目送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汇入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夜色深处。他站在原地,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过他有些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立刻去取车,而是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了一段。耳边反复回响着母亲哽咽的话语——“你爸爸就是陈裕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他认知的壁垒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震惊、荒谬、茫然、一丝隐秘的期盼、被欺骗的刺痛、以及对母亲复杂处境的心疼……各种情绪像打翻的颜料盘,混浊成一团,堵在胸口,让他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到自己那间位于高级公寓楼的小窝。关上门,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一室冷清。他踢掉鞋子,甚至没开大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径直走到客厅的小吧台前。
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单一麦芽威士忌——这是他压力大时偶尔会喝的,但今晚,他觉得需要更直接的东西。他换了一瓶口感更醇厚的干红,拔掉木塞,也懒得醒酒,直接往一个厚底玻璃杯里倒了小半杯。深红色的酒液在昏暗中像凝固的血。
他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边的宽大沙发前,将自己深深地陷进柔软的皮质坐垫里。身体陷下去的瞬间,仿佛也卸下了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
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与他此刻的心情相通。他抿了一口酒,酸涩的单宁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我的爸爸是陈裕年……” 他对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低声重复,像在确认一个天方夜谭。
这个认知太过荒诞,却又在母亲痛苦而恳切的眼神,以及他自己多年来对陈裕年那种微妙感受的映照下,变得……逐渐有了真实的轮廓。陈董对他超乎寻常的信任和提拔,偶尔流露出的、不同于对其他下属的审视目光,甚至那份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如果套上“父子”这层禁忌的关系,似乎都诡异地合理了起来。
他从最初的惊愕茫然,到晚餐后半程的混乱追问,再到此刻独自一人时的被迫冷静,情绪像坐了一场没有安全带的过山车。他明白,母亲今晚的坦白,一定只是冰山一角。她有她的“难言之隐”,有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和算计。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过往,那些成年人世界里的利益纠葛和不堪交易,母亲选择性地告诉了他一个相对“可接受”的版本。
他理解她吗?周桐不知道。理解她二十多年的隐瞒?理解她此刻的无奈和挣扎?或许更多是心疼。心疼她独自背负秘密,在陈裕年那样深不可测的男人身边周旋,将自己最好的年华耗在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里,只为了给他一个相对平静的成长环境(母亲是如此说的)。尽管这“平静”,建立在巨大的谎言之上。
“但是,今天晚上,我至少知道了……” 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虚无的灯火,仿佛在进行一场孤独的仪式,“知道了我的爸爸是谁。”
这个认知本身,就像在他空白了二十多年的“父亲”一栏,粗暴地填上了一个名字。无论这个名字带来的是荣耀、麻烦、还是更深的漩涡,它都无比真实地存在着,再也无法抹去。
他现在需要消化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是这个身份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他该如何面对陈裕年?是继续装作不知,维持上下级关系?还是……像母亲暗示的那样,期待某种“承认”和“责任”?他又该如何自处?他是周雅茹的儿子,还是陈裕年的儿子?或者,两者都是,却也因此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红酒一杯接一杯,却无法带来真正的暖意和答案。孤独和迷茫,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的人生已经驶入了另一条完全未知、暗礁密布的航道。
与儿子的方向相反,周雅茹开车驶向了城市更深处。她没有回那个装修奢华却冰冷空旷的家,也没有去养老中心。
车子最终停在了江边一处僻静的观景台。夜深人静,这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江水在黑暗中沉默地流淌,对岸的灯光倒映在水面,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她熄了火,但没有下车。只是将驾驶座的车窗完全降下,带着水汽和凉意的江风立刻灌了进来,吹乱了她精心梳理的头发。她似乎毫不在意,从手提包里摸出那包细长的女式香烟和银色打火机。
“咔嚓”,火苗窜起,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凑近点燃,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青白色的烟雾瞬间被风吹散,消失在夜空中,如同她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指尖夹着烟,手肘搁在降下的车窗沿上,她望着远处黑暗的江面,目光没有焦点。
今晚这步棋,她走出去了。效果似乎……达到了预期。儿子从震惊到逐渐接受,甚至对她流露出心疼和理解。她成功地将“父子关系”这个重磅炸弹,塞进了儿子的认知体系,也为他描绘了一个“被父亲承认和赋予重任”的诱人前景。这为她后续可能的行动,争取到了儿子这个最重要的、也是她唯一能完全信任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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