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晨光像一层黏腻的灰浆，裹在李国栋身上。
他站在楼下垃圾桶旁，脚下那团被他狠狠踩进馊水与枯叶间的黑色塑料袋，依旧在视野里顽固地灼烧。
塑料套包裹着的纸团
——那些被撕碎又被他拼凑出的“认知功能正常”的字样
——像一枚冰冷的图钉，摁进了他混沌的脑海。
张淑芬那张温婉平静的脸，在“正常”二字下，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他猛地转身，
几乎是逃也似地踏上楼梯，
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与荆棘交织的陷阱上，
那个被他强行掩埋的秘密，在心底无声咆哮，膨胀成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
推开家门，一股暖烘烘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带着刻意的甜美。
林晓梅系着那条印着小熊的围裙，正端着煎蛋从厨房出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
“国栋，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了！”
她把盘子放在桌上，快步迎上来，
很自然地伸手想替他掸掉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李国栋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
林晓梅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滞了一瞬，
随即又像水波一样漾开，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她关切地问，声音温软，
“是不是阳台那些薄荷死了，你心里难受？妈也是好心……”
“没事。”
李国栋打断她，声音干涩，目光掠过她刻意示好的脸，投向客厅。
张淑芬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旧藤椅里，
膝上摊着一本发黄的相册，手指正缓慢地摩挲着其中一张照片。
熹微的晨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那弧度，
再次与他亡母珍藏的照片重叠。
一种混杂着恐惧和依赖的寒意，蛇一样缠上他的脊椎。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
“哦，对了！”
林晓梅像是才想起要紧事，轻轻拍了下额头，
“今天真是撞上鬼了！小雨学校开家长会，十点！
我那个大客户，就是上次跟你提过那个难缠的张总，
他秘书刚突然打电话来，说张总今天上午临时有空，点名要我现在过去谈续约合同！
推都推不掉！”
她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的姿态，
“国栋，亲爱的，帮帮我这次好不好？
就这一次！
你去替小雨开个家长会？
老师就是走个过场，说说期中成绩，听听学校安排，很快的！”
她的理由滴水不漏，眼神殷切，带着不容拒绝的软磨硬泡。
李国栋心头那冰冷的旋涡骤然加速。
阳台泥土里的碎纸片，
垃圾桶深处的“认知功能正常”，
还有眼前这张写满“无辜”与“依赖”的脸，
以及窗边那个谜一样的老人……
所有的线索都像乱麻，
而林晓梅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像一只精准伸进乱麻中的手。
他沉默着，目光再次扫过张淑芬。
她依旧低着头，手指停在相册的某一页，久久不动。
窗外，灰暗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点？哪个教室？”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晓梅如释重负，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存在：
“十点！初二（三）班！就在教学楼三楼最东头！
班主任姓王，王莉老师！
你到了直接找教室就行！
谢谢你国栋！你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她飞快地报出信息，
甚至体贴地抽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了班级和老师姓名，
塞进他手里，指尖带着刻意的温热。
“小雨知道你要去，肯定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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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才中学的门楼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有些陈旧肃穆。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旷安静，只有远处操场隐约传来体育课的哨声和喊叫。
空气里弥漫着初冬特有的清冷，混合着老建筑砖石缝隙里渗出的淡淡潮气，
以及一种属于无数代青少年汗水、书本和青春荷尔蒙沉淀下来的独特气味。
李国栋踏进略显昏暗的教学楼，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贴着优秀学生照片和励志标语，
鲜艳的色彩在缺乏光线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刺目和虚假。
他循着指示牌走上三楼，越往东头走，人声渐渐密集起来。
初二（三）班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家长，
大多是母亲，穿着或精致或家常的冬装，
彼此低声交谈着，脸上交织着期待、焦虑和一种习以为常的疲惫。
空气里飘浮着各种香水、护肤品和外面带来的寒气混合的味道。
他找了个靠墙的角落站着，尽量降低存在感。
家长们的话题无非是孩子的成绩、补习班、叛逆期的烦恼，琐碎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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