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一处环境清幽、门禁森严的智库机构内,小会议室里正进行着一场气氛凝重的内部研讨会。与会的多是些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也有几位正值盛年的中年学者,他们面前的桌上摊开着笔记本或平板电脑,偶尔低头记录,更多时候是凝神倾听。
沙瑞金坐在靠窗的位置,衣着朴素,一件深灰色的夹克衫,与在汉东担任书记时的形象相比,少了几分封疆大吏的威严,多了几分学者的沉静。但他眼神中的锐利和思考时的专注度,却丝毫未减。此刻,他并非会议的主角,而是一名专注的听众,同时也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这次研讨会的主题是“新时期地方治理能力现代化与风险防范”,议题宏大而敏感。几位学者先后发言,从宏观经济调控谈到基层社会治理,从科技创新引领谈到文化建设导向,观点虽有差异,但大多在既定的框架内进行阐述。
轮到沙瑞金发言时,会议室内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他离开汉东已有段时日,但他在汉东那段不算太长却波澜起伏的主政经历,尤其是在“汉大帮”势力问题上采取的强硬姿态,在座的不少人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想听听,这位从一线退下来的实干派,会带来怎样的观察与思考。
沙瑞金没有急于开口,他轻轻扶了扶面前的麦克风,视线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沉稳而清晰:
“感谢主持人。刚才几位专家的发言,高屋建瓴,深受启发。我结合在地方工作的一些具体实践和观察,谈一点不成熟的看法,主要是关于地方治理生态与长期稳定之间的关系问题,可能更侧重于一些需要警惕的现象和潜在的挑战。”
他顿了顿,选择了非常审慎的措辞:“我们取得的发展成就有目共睹,但越是取得成绩的时候,越要有忧患意识。我认为,当前在部分地方,可能存在几种值得关注的倾向,如果任其发展,可能会侵蚀我们事业发展的根基,影响长期的和谐稳定。”
“第一种倾向,我称之为‘权力运行的‘内部循环’与‘板结化’风险。’”沙瑞金引入了一个听起来颇为学术化的概念,“在一些地区,经过较长时间的发展,容易形成相对固化的权力结构和利益格局。决策过程可能过于依赖少数核心圈子,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在某些环节被虚化,听取不同意见的渠道不够畅通。这会导致几个问题:一是监督乏力,上级监督太远,同级监督太软,下级监督太难,容易滋生‘一言堂’和家长制作风;二是人才选拔的视野变窄,容易形成以人划线、以地域划界,甚至变相的‘裙带关系’,使得干部队伍缺乏必要的流动性和活力;三是政策制定容易脱离实际,因为信息在封闭系统内传递,失真度增加,难以真正反映基层的鲜活情况和群众的真实诉求。”
他并没有点名任何具体地区,但在座的都听得出,这绝非无的放矢。有几位学者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第二种倾向,是‘法治的形式化与选择性执行’。”沙瑞金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我们强调依法治国,依法行政,但在具体实践中,法治原则有时会让位于短期的‘稳定’考量或地方利益。表现为:对法律法规采取实用主义态度,于己有利的则严格执行,于己不利的则拖延、变通甚至架空;将法治视为一种管理工具,主要用于约束群众和社会,而未能完全实现对权力本身的有效规制。这种现象的危害极大,它会损害法律的权威和公信力,导致社会公平正义受损,最终会积累民怨,破坏党和政府的形象。”
他举了一个模糊但很有代表性的例子:“比如,在处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或者涉及面较广的矛盾纠纷时,有些地方不是首先看法律政策是如何规定的,而是先算‘政治账’‘稳定账’,追求一时的息事宁人,甚至不惜突破法律底线。这看似解决了眼前问题,实则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第三种倾向,是‘社会监督渠道的淤塞与形式化’。”沙瑞金将话题引向更广阔的层面,“健康的治理生态需要有效的社会监督。但现在一些地方,舆论监督、群众监督的渠道看似多样,但实际效果有限。主流媒体对负面问题的报道空间狭窄,网络问政有时沦为‘秀场’,群众信访反映的问题在某些环节被‘过滤’‘拦截’,甚至遭到打击报复。这导致基层的真实声音难以有效上传,上层掌握的信息可能是不完整甚至是经过粉饰的。长此以往,小问题可能拖成大问题,局部矛盾可能演变成全局性风险。”
沙瑞金没有停留在现象描述,他进一步分析了根源:“这些倾向的产生,有历史文化的惯性,有发展阶段的原因,但更与一些领导干部的政绩观、权力观出现偏差有直接关系。比如,过于追求显性政绩,忽视打基础、利长远的潜绩;习惯于运用权力进行刚性管控,不善于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柔性治理;对自身权力来源的认识模糊,缺乏对人民群众的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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