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汉东市老工业区残破的轮廓吞噬。废弃的第三纺织厂像一头僵死的巨兽,匍匐在荒草丛中,残破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漠然地凝视着这个它曾经贡献过青春与热血、如今却已将它遗忘的城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腐烂有机物混合的沉闷气味。
晚上十一点整,一辆没有悬挂警牌、外观普通的黑色桑塔纳,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厂区,最终停在了一栋最为偏僻的旧仓库背后。车灯熄灭,一切重归死寂。几分钟后,驾驶座的车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棒球帽的身影敏捷地钻了出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确认安全后,他对着微型耳麦低声说了一句:“安全。”
此人正是侯亮平。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驾车前来,既是出于对消息源极度保密的要求,也是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他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用手电筒对着仓库二楼一扇破窗,有节奏地闪烁了三下。
片刻的沉寂后,仓库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受惊的老鼠在爬行。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从一堆废弃的纺织机械后面哆哆嗦嗦地挪了出来。借着微弱的天光,侯亮平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蔡成功。他比照片上更加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西装皱巴巴的,沾满了污渍,整个人缩成一团,如同惊弓之鸟。
“侯……侯局长?”蔡成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
“是我,蔡成功。”侯亮平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他打开手电筒,光柱低垂,只照亮两人脚下方寸之地,避免刺激到对方敏感的神经。“别怕,我来了。你说有重要东西要交给我?”
看到侯亮平本人,蔡成功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点点,但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他往前凑了凑,几乎能闻到侯亮平身上那股干净的、与这污秽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侯局长,您可来了……我……我真是没办法了……”他语无伦次,带着哭腔,“赵瑞龙的人到处在找我,他们要灭我的口!还有……还有……”
他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地瞥向侯亮平身后无尽的黑暗,似乎担心那里潜伏着更可怕的威胁。
侯亮平立刻明白了他未尽的担忧,直截了当地点破:“你是担心祁同伟厅长?”
蔡成功浑身一激灵,像是被说中了最深的恐惧,他猛地点头,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侯局长,您……您和祁厅长是同学,可我……我不敢信任何人啊!大风厂的事,水太深了!祁厅长他……他跟赵瑞龙,跟山水集团的高总,那关系……可不一般呐!”
侯亮平心中一震,但脸上不动声色。蔡成功对祁同伟的恐惧和怀疑,印证了他之前的一些猜测,但也可能只是蔡成功在极端压力下的臆测。他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
“蔡成功,我是最高检派到汉东的反贪局长,我只对法律和事实负责。”侯亮平的语气严肃而坦诚,目光灼灼地盯着蔡成功的眼睛,“今天我来见你,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无论涉及到谁,只要触犯了法律,都必须受到制裁。这是我对你的保证。现在,把你掌握的、能证明你所说的一切的证据交给我。”
侯亮平坚定的态度和清晰的原则,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惶惶不可终日的蔡成功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咽了口唾沫,像是下定了决心,颤抖着从贴身的破旧公文包内衬的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防水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U盘。
“侯局长,东西……大部分都在这里了。”蔡成功将U盘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般递过去,手依然抖得厉害,“这是大风厂改制前后,所有的账目往来、股权转让协议的扫描件、还有……还有一些我偷偷录下的谈话录音……”
侯亮平接过那个尚带着蔡成功体温的U盘,感觉沉甸甸的。他知道,这里面可能藏着足以掀翻汉东一片天的秘密。
“具体是什么内容?”侯亮平追问,他需要更明确的方向。
蔡成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声音因为恐惧而时高时低:“里面……有山水集团通过影子公司,以极低价格,几乎是强取豪夺,拿走工人股权的全过程证据……有他们为了逼我就范,设局让我欠下高利贷的合同和转账记录……还有……更关键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有一段录音,是……是赵瑞龙的心腹杜伯仲,有一次喝多了,跟我炫耀时说的……他说,搞定大风厂,不仅是生意,更是为了……为了帮一位大人物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扫清障碍,那个光明湖项目才能顺利推进……他还说,这件事,从上到下都打点好了,包括……包括公安那边……”
公安那边!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侯亮平的心上。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直接听到这种指向性极强的线索,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他没有打断蔡成功,只是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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