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领陈平安上山的那位黑脸弟子,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穿过一道云雾缭绕的山门,又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由青石板铺就的山路,向上攀登了近一个时辰,陈平才被带到了一片位于半山腰的、极为开阔的谷地。
当他踏入这片谷地的刹那,他那具早已习惯了凡俗浊气的血肉之躯,便仿佛被浸入了一汪温润的灵泉之中。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甜而鲜活的气息。仅仅是呼吸,都让他感觉四肢百骸的疲惫被洗去了三分。他体内的那缕真气,更是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如久旱逢甘霖,在他枯槁的经脉中欢欣鼓舞。
这里,便是流云宗的外门药园。
放眼望去,是一块块被规划得整整齐齐的药田,无边无际。田里,种植着各种他见过的、没见过的奇花异草。有的通体碧绿,叶片上却带着金色的脉络;有的花开如火,在并无日光直射的谷地中,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浓郁的、混杂着上百种草木的复合香气,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黑脸弟子将他带到药园边缘的一排简陋木屋前,对着一个正在田埂上监督杂役劳作的年轻弟子,遥遥地喊了一声:“吴师兄,管事处新分来的杂役,交给你了。”
那位吴师兄闻言,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但脸上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被琐事消磨殆尽的烦躁与戾气。他上下打量了陈平一番,眼神中满是轻蔑。
“又是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他嘟囔了一句,才不耐烦地对陈平说道,“听着,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进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每天卯时起,酉时休,要是敢偷懒,就自己滚下山去!”
“是,是,仙师大人说的是。”陈平点头哈腰,将一个凡俗老者的卑微与畏缩,演绎得淋漓尽致。
吴师兄随手给他划定了三亩药田,又指了一间最破旧的木屋,便不再理会他。
木屋里,还住着另外五个杂役,也都是些上了年纪、神情麻木的老者。他们对陈平的到来,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继续埋头干着自己的活计,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这里,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陈平的新生活,就此开始。
他的工作,枯燥而繁重。每日天不亮,便要起床,去指定的山泉挑水,浇灌那三亩药田。田里的灵草极为娇贵,水不能多,不能少,必须用特定的瓦罐,一株一株地,小心翼翼地滴灌。
浇完水,便是除草。灵田里的杂草,生命力也远比凡俗的野草要顽强,必须连根带须,一丝不苟地拔除干净,否则便会窃取灵草的养分。
他干得很认真,比任何人都认真。他将自己侍弄凡俗草药几十年的经验,都用在了这里。没过几天,他负责的那三亩药田,便成了整个药园里,打理得最干净、最井井有条的一片区域。
但这并没有给他换来任何赞许。吴师兄依旧对他呼来喝去,其他的杂役,也依旧当他是个透明人。
陈平毫不在意。他要的,本就不是这些。
他要的,是这片药园本身。是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稀薄灵气,是每日与这些灵草近距离接触时,能够“偷师”到的、关于它们生长习性的第一手知识。
仅仅十天,他便感觉自己体内的那缕真气,比在凡俗时苦修三个月,还要壮大一分。
这日午后,吴师-兄也不知是在何处受了气,或是赌钱输了,总之心情极差,便想着法子折腾手下的杂役。他指着陈平,颐指气使地喊道:“那个新来的老头,你,过来!”
陈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了过去。
“丹堂那边的药渣都快溢出石坑了,堆在那儿三日,臭气熏天。你去把它拉到后山的黑风涧倒掉。”吴师兄嫌恶地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只苍蝇。
这是一个公认的苦差事。丹堂的药渣,不仅脏臭,而且沉重无比,从药园拉到黑风涧,来回要走近一个时辰的山路。
陈平没有半分怨言,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便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木车,朝丹堂的方向走去。
药渣堆放在丹堂后院一个巨大的石坑里,尚未走近,一股混杂着草药焦糊味和某种奇异腥气的浓烈味道,便扑面而来。
他强忍着不适,用一把大铁锹,将那些黑乎乎、还冒着热气的药渣,一铲一铲地装上车。
就在他将一铲混杂着不少半焦的根茎的药渣倒入车中时,一股远比药园空气要浓郁百倍的、精纯的灵气,猛地冲入了他的鼻腔。
陈平的动作,瞬间一滞。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车里那些被当成垃圾的、残缺不全的灵草根茎。
他推着沉重的木车,走在通往后山的偏僻小路上。四下无人,只有风声与鸟鸣。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他迅速从车里,刨出了一截小儿手臂粗细的、半焦的植物根茎。这根茎他认得,正是他负责的田里,一种名为“赤血藤”的灵草的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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