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3月15日。
东欧平原的严冬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积雪开始消融,露出下面被炮火反复耕耘、呈现出一种丑陋的黑褐色的土地。
泥泞重新成为大地的主宰,但这是一种与深秋不同的、带着一丝生腥气的解冻的泥泞。
在白俄罗斯首府明斯克,以及更东方的战略重镇斯摩棱斯克,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笼罩着战线。
沙皇的旗帜已然坠落,但新的旗帜尚未稳固地升起。
在这权力的真空中,德意志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经过短暂的“冬眠”和内部整合后,再次发出了低沉而危险的咆哮。
帝国的目光,如同它的皇帝一样,冷静地审视着东方这片巨大而混乱的棋盘,准备落下决定性的棋子。
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要塞,旧沙皇军官俱乐部,1916年3月15日上午10时。
这里的气氛与窗外开始解冻的春意截然相反,冰冷、僵硬、充满了相互试探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长长的谈判桌一侧,坐着以德国外交部长理查德·冯·屈尔曼男爵和最高统帅部代表马克斯·霍夫曼将军为首的德意志同盟国代表团。
他们衣着光鲜,姿态从容,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桌子的另一侧,情况则复杂得多。名义上代表着俄国新政权的是由临时政府外交部长帕维尔·米留可夫派出的、态度强硬的官方代表(坚持战争到底、恢复战前边界),以及彼得格勒苏维埃指定的、态度暧昧、倾向于“不战不和”的观察员。
然而,真正吸引着德国人目光的,却是坐在稍远处、看似低调却散发着强大气场的一个小组——由列宁最亲密的战友之一、才华横溢而尖锐的列夫·达维多维奇·托洛茨基率领的布尔什维克非正式代表团。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临时政府权威的公然挑战,也是德国“以革命促和平”战略的核心环节。
谈判已经进行了数日,陷入了僵局。
米留可夫的代表重复着“不割地、不赔款”的陈词滥调(尽管军事上已一败涂地),遭到了霍夫曼将军毫不留情的嗤笑。
苏维埃观察员则左右摇摆,拿不出任何实际方案。
上午的会议在毫无成果的相互指责中结束后,屈尔曼男爵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下午,一场绝对秘密的、未经记录的会晤,在要塞内一个隔音良好的小房间里进行。
德方出席的是屈尔曼和霍夫曼,俄方只有托洛茨基和他的两名助手。
“托洛茨基先生,” 屈尔曼开门见山,语气不再有上午的官方客套,变得直接而充满诱惑。
“与那些活在幻想中的彼得格勒绅士们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俄罗斯需要和平,德意志帝国也渴望东线的安宁,我们可以提供它——立刻,无条件停火。”
托洛茨基,这位戴着夹鼻眼镜、目光锐利如鹰的革命家,冷静地回应:
“和平的条件,男爵阁下?帝国主义的和平,还是基于民族自决的和平?” 他的话直指核心。
霍夫曼将军不耐烦地用指挥棒敲了敲挂在墙上的大地图:
“条件?现实就是条件!我军兵锋已抵近普斯科夫妻和斯摩棱斯克!波兰、立陶宛、库尔兰、以及大片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土地,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这些地区的人民,显然更愿意在德意志帝国的保护下获得秩序与发展,而不是回到彼得格勒那混乱的统治中!” 这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和领土要求。
托洛茨基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将军阁下,您所说的‘保护’,在国际法上有一个更简单的词,叫做‘吞并’。”
屈尔曼立刻打圆场,语气更加柔和:
“让我们抛开虚伪的外交辞令,托洛茨基先生。帝国理解并…同情贵党(布尔什维克)的政治诉求。一个稳定的、与德国友好的俄罗斯,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们可以签署一份极其优惠的和平协议:立刻停火,德军不向彼得格勒和莫斯科前进,帝国承认并支持一个由苏维埃主导的俄罗斯新政府。至于领土…我们可以放弃对彼得格勒和莫斯科的直接要求,甚至提供必要的…经济援助,帮助贵党稳定局势。我们只需要一些必要的…战略边界调整和保证。”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波兰和波罗的海区域画了一个圈。
这是巨大的诱惑,也是巨大的陷阱,德国人开出的价码是:
用广袤的西部领土(超过15万平方英里),换取布尔什维克掌权的合法性和即时和平,以及德国东线的绝对安全。
托洛茨基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他深知这份“慷慨”背后的代价——这将使新生的苏维埃政权背上“卖国”的沉重枷锁,成为德国事实上的附庸。
但另一方面,前线的崩溃、国内的饥荒、临时政府的无能,都使得“和平”成为了压倒一切的需求,没有和平,革命就可能被战争拖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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