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冬夜,北风跟刀子似的刮着医院的玻璃窗,的响,像有人在外面哭。我爷爷陈守义裹紧了军大衣,趴在值班台的煤油灯旁写病历,笔尖划过纸页的声,是这层楼里唯一的活气。
那时候的县医院还是老楼,砖木结构,走起来响。爷爷的值班室在二楼最东头,隔壁就是产房,中间只隔了道薄薄的土墙。墙上有道裂缝,大半夜总能听见产妇的哭喊声从缝里钻过来,掺着医生的喊,听得人心里发紧。
陈医生,再给3床换瓶葡萄糖。护士小周端着治疗盘从门口过,军绿色的护士服上沾着点血渍,在煤油灯底下发黑。
知道了。爷爷抬头应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有串脚印。
很小的脚印,像刚会走路的小孩踩出来的,沾着泥,还带着点暗红色的东西,看着像血。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他的办公桌底下,歪歪扭扭的,像条爬动的虫子。
这谁的娃跑上来了?爷爷皱了皱眉。产房门口总有些陪产的家属,带的娃不懂事,偶尔会乱跑。
小周也看见了,脸色白了白:刚才没见着有小孩啊......这层楼晚上不让家属上来的。
爷爷没多想,从墙角拿了拖把,蹲下去想把脚印拖掉。指尖刚碰到脚印边缘,就觉得不对劲——那泥是凉的,冰得刺骨,不像刚从外面带进来的。这冬夜再冷,也冻不透鞋底那点泥。
怪得很。爷爷嘟囔了一句,使劲拖了两下。可那脚印像长在了地上,怎么拖都留着淡淡的印子,像用红墨水画上去的。
小周看得发怵,往后退了两步:陈医生,我先去换吊瓶了,等会儿再来找你拿药。
她走得匆忙,白球鞋踩在地板上响,没一会儿就听不见声了。值班室里又剩下爷爷一个人,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墙上的影子跟着动,像有人在后面摆手。
爷爷继续写病历,可眼睛总忍不住往桌底下瞟。那串脚印的尽头就在桌底,黑黢黢的,像个洞。他甚至觉得,桌底下有双眼睛,正透过桌布的缝隙盯着他。
风刮得更猛了,窗户响了一声。爷爷抬头看了眼,突然发现窗台上也有个小脚印,跟地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方向冲着屋里,像刚从外面爬进来。
这窗台离地面有一米多高,哪个小孩能爬上来?
爷爷的后背有点发毛。他年轻时候在部队当卫生员,见惯了生死,不信鬼神,可这脚印实在太邪门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楼下的空地上积着薄雪,光秃秃的杨树枝在风里乱晃,别说小孩,连只猫都没有。
看花眼了。爷爷揉了揉眼睛,转身想回座位。
脚刚抬起来,就听见一声。
不是他踩的,是办公桌底下传来的,像有人用指甲刮木头。
爷爷的心跳漏了一拍,慢慢蹲下去,掀开桌布。
桌底下空空的,只有他的暖水瓶和一双换下来的解放鞋。煤油灯的光照进去,墙角结着层薄霜,白花花的,看着倒像是......有人在这儿待过,呼出的气凝在墙上似的。
他松了口气,刚要放下桌布,眼角突然瞥见暖水瓶旁边有个东西。
是个小布偶,红棉袄,蓝裤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哪个小孩随手缝的。布偶的脸是用黑线绣的,眼睛很大,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笑。
爷爷从没见过这布偶。他的值班室除了药品就是病历,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他伸手想把布偶拿出来,指尖刚碰到红棉袄,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冻得他一哆嗦。布偶像是在冰水里泡过,湿冷湿冷的,还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跟产房里的血味不一样,更腥,更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像小孩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爷爷猛地抬头,煤油灯的光正好照在门口。
一个小孩站在那儿,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穿件洗得发白的小褂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他仰着头,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爷爷,不说话,也不动,像个假人。
小朋友,你怎么上来了?爷爷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爸妈呢?这里不能来,快下去找大人。
小孩还是不动,眼睛眨都不眨。爷爷这才发现,他的小褂子下摆沾着点红,跟地上的脚印一个颜色。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爷爷往门口走了两步,产房在隔壁,你是不是找你妈妈?
小孩终于有了反应,慢慢抬起手,指向隔壁的方向。他的手指很细,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像是藏着泥。
对,你妈在隔壁呢。爷爷松了口气,以为是陪产家属的孩子找妈妈,快去吧,让护士姐姐带你过去。
小孩没说话,转身往隔壁走。他走得很慢,小脚丫踩在地板上,又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跟刚才那串一模一样。走到产房门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爷爷一眼。
煤油灯的光从值班室照过去,正好落在他脸上。爷爷这才看清,他脸上的不是泥,是暗红色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胸前的小褂子上,洇开一小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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