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义德商行下榻的客栈房间内,炭火无声燃烧。
赵昺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账册粗糙的页沿,货物钱财的每日进账都是仔细过目,他没打算把自己当一位光杆子的账房先生。
他的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保定府铅灰色的天空,外面起风了。
门被轻轻推开,陈宜中快步走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声音却压得极低:“公子!成了!那定额售卖的竹竿,不偏不倚,正敲在了张家最小的孙女张秀儿身上!”
他语速极快,将张府遣人持帖、备足银钱、指名要买七彩琉璃盏,以及阿卜杜勒正在楼下巧妙周旋、拖延时间的情况迅速禀明。
“阿卜杜勒谨记吩咐,一得张府消息,立刻遣人请示。张府管事此刻就在楼下,被阿卜杜勒以商谈细节为由绊住了。如何应对,请公子示下!”
赵昺闻言,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他并未看张府送来的丰厚银钱,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陈宜中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片刻的沉寂,空气仿佛凝固。
赵昺站起身,走到陈宜中面前,离得极近。
他直视着陈宜中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唤出了对方尘封已久的本名:
“陈宜中。”
这三个字,让陈宜中浑身一震,立马把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一股久违的、属于臣子面君的庄重与肃穆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公子不是在问琉璃盏,不是在问商行琐事,而是在问他——是否准备好了,去叩开那扇通往张家的大门!是否准备好,去迎接那潜伏着杀机与未知变数的挑战!
陈宜中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俯身,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声音低沉而坚定:
“臣,陈宜中,恭聆圣谕!但请官家放心,此事关乎大计,臣定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必不负官家所托!”
他没有用“老仆”,而是用了“臣”,这一刻,他是大宋的宰执,而非流亡的老仆。
“嗯。” 赵昺只应了一个字,那眼神中的信任与重托却重逾千斤。
陈宜中不再多言,深深一揖,旋即转身,步伐沉稳而迅捷地退出了房间。
他迅速整理好衣冠,脸上重新挂起一丝温和却疏离的笑意,那是属于一个精于世故的老管事的表情。
楼下,阿卜杜勒正与张府那位衣着体面的管事寒暄,将赛义德商行的货物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却绝口不提立刻交货,只是巧妙地拖延着。
陈宜中快步走下楼梯,不动声色地给阿卜杜勒递了个眼神。
阿卜杜勒心领神会,立刻话锋一转,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热情与敬仰,对着张府管事拱手道:“哎呀,管事大人,您看这事巧的!贵府小姐要的琉璃盏,虽是今日定额已满,但既然是中山府所需,小人岂敢怠慢?必当想方设法,务必让小姐满意!”
他话说到此,刻意顿了顿,脸上露出极其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惶恐的神色:
“其实…小人初到保定府时,便听闻张弘范老将军威震寰宇,少将军张珪大人更是治军严明,保境安民,实乃我辈楷模!心中仰慕已久,只恨无缘拜见!更听闻…听闻老夫人郑夫人因老将军仙逝,悲痛伤身,玉体欠安?”
张府管事被阿卜杜勒这突如其来的敬仰之词捧得有些飘飘然,脸上红光更盛,捋着短须微微颔首:“掌柜的有心了。老夫人确是哀思过重,需静养。”
“哎呀!这可真是…”阿卜杜勒一拍大腿,显得极为关切,“小人行走四方,略通些药理。手头恰好备有几支来自高丽深山、年份极足的上品老山参!此物最是滋补元气,安神定魄,于老夫人此刻调养,正是对症!”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盒盖微启,露出一支根须虬结、品相极佳的人参一角。
张府管事目光一凝,他识货,一看便知这确实是难得的好参。
阿卜杜勒趁热打铁,将锦盒轻轻往前一送,脸上带着无比恳切的表情:“小人一片赤诚敬仰之心,恳请管事大人将此物代为转呈老夫人!不图其他,只盼老夫人凤体安康,便是小人莫大的福分!至于那琉璃盏,小人这就亲自去库房翻找,定寻出最好的一盏,稍后便随管事大人一同送往府上!”
“这…”张府管事面露难色。收礼倒还罢了,但让一个色目商人跟着去府门口,甚至还要进去?这可不是他能做主的。
“掌柜好意心领了,只是这进府之事…”
“管事大人误会了!”阿卜杜勒连忙摆手,脸上笑容愈发谦卑圆滑,“小人岂敢唐突?只需劳烦管事大人引路至府门外,小人就在门外恭候。待管事大人进去通禀一声,若老夫人或将军念在小人这点微末心意,肯赐见一面,让小人当面磕个头问个安,那自然是小人祖上积德!若府上贵人事忙,不便相见,小人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奉上琉璃盏便走,绝不敢纠缠半刻!只求…只求一个能略表心意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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