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倌那沉重而饱含血泪的叹息,如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
虽然依旧忧心如焚,但他终究选择了相信赵昺,这位他一直笃信是疍家谶语里“海龙认主”的官家。
即便赵昺将自己的性命,押上这疯狂的计划。
在天底下最森严的牢笼,救一个被忽必烈亲自下令看押的重犯,不比火中取栗简单。
压力如山,赵昺的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淬火的精钢。
他转身走向雅室内侧,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由多张羊皮拼接而成的地图。
这是汉商汇成立以来,倾注心血,通过往来商旅、海客、甚至冒险深入元廷控制区边缘的探子,一点点收集、拼凑、修正出来的天下舆图。
虽然细节粗糙,许多地方仅凭传闻勾勒,山川河流的走向也不尽准确,但已是这个时代难得的珍宝,清晰地标注着从南洋到大都的万里山河与海路。
赵昺站定在图前,目光如炬,瞬间便锁定了地图最北端那代表大都的标识。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从汉商汇所在的南洋岛屿缓缓抬起,如同利箭离弦,划破无形的空间,直指那遥远的大元帝国心脏。
赵昺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推演,手指时而沿着海岸线滑动,时而点向内陆的关隘、河流交汇处、可能的港口,口中念念有词,计算着时间、距离、风险、补给点…
“第一步…入大都…”
“第二步…寻妙曦…”
“第三步…探天牢虚实…”
“第四步…救人…”
“第五步…也是最难的一步…逃!”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反复逡巡,如同鹰隼在寻找猎物最薄弱的环节。
在安置陈宜中的厢房外,陈老倌径直的走进屋内,脸上是带着海风磨砺出的粗粝气息和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
他看着这位面容憔悴的南宋宰相,没有半分敬畏。
“陈相公。”陈老倌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礁石般硬实,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官家仁厚,念着旧情,信了你,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这桩泼天大的事上。咱,一个老倌,从海里捞起官家那天起,这条命就是他的。”
他向前一步,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陈宜中,仿佛要穿透对方内心的每一丝犹疑。
“陈相公,官家在南洋的基业,是用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日夜,熬出来的。”
“他才多大?身子骨能经得起几年这样耗?这些一点一滴,老倌都看在眼里。”
“有些话,官家不说,老倌心里可明白得很。他愿意带着你一同前往大都,他信你,是信你骨子里那份还没凉透的汉家儿郎的血性!”
陈宜中听着这近乎质问的话语,看着眼前这位衣衫朴素、满面风霜却腰杆挺直的陈老倌,心中五味杂陈。
对方的身份或许低微,但那份对官家不离不弃、以性命相托的忠耿,却如山岳般沉甸甸。
让他这个曾位极人臣却羞愧苟活在此的人,感到了强烈的震撼和一丝难言的羞愧。
这份纯粹的守护,正是他曾经失去,如今又渴望在官家身上寻回的。
“老丈……”陈宜中喉咙有些发干,他确实对这位始终守护在官家身边的老倌,生出了由衷的敬佩与感怀。
然而,陈老倌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应。
他来,就是为了把心里这口郁气,把这沉甸甸的担忧,砸在陈宜中心上。
“咱把话说头里!”陈老倌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官家信你,那是官家的恩典。”
“可咱得提醒你一句,这趟浑水,踏进来就别想着能干干净净抽身!官家赌上的是命,是咱大宋最后一点指望的火苗!”
“你若再存半点私心杂念,或是临阵退缩,坏了官家的事……”
他顿了顿,眼神如淬了冰的海水,寒意逼人:“咱这条老命不值钱,豁出去也要让你知道,辜负官家的信任,是什么下场!”
陈老倌不去看陈宜中的脸色,该说的话,该点的火,他已经撂下了。
最后,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如来时一样,带着一身风尘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厢房。
陈宜中,独自面对着摇曳烛光下那张空荡荡的椅子,和那句如同烙铁般烫在心上的警告。
厢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陈宜中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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