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中,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大都之行的荒谬?不可思议?九死一生?
这些念头在这位官家绝对的身份和无路可退胁迫面前,都无关紧要了。
陈宜中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掠过赵昺额角那道浅淡、刺目的疤痕。
应该是崖山海战,官家蹈海不屈的证明。
官家竟能从十死无生的绝境中存活下来,并在逃亡路上的异国小邦之地创下汉商汇的基业。
这份决绝,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厉,岂是常人能及?
自己岂有什么资格质疑?还有什么脸面讨价还价?
陈宜中深深地、再一次将额头磕在地砖上,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嘶哑:“罪…罪仆…陈宜中…愿…誓死追随…官家!此残躯…但凭驱使…绝无怨言!”
赵昺端起那杯早已微凉的茶,声音平淡地纠正道:“记住,此地、以后,没有官家,吾这次第三遍告知你了!”
他目光掠过陈宜中佝偻的脊背,投向远处的海边方位:“赵家天子,亡于崖山海域!你是陈乙先生,懂么?”
“是,公子!陈乙明白!明白了!” 陈宜中慌忙应道,身体依旧伏在地上,不敢稍动。
赵昺不再理会他卑微的姿态,对着门口扬声道:“陈三爷。”
一直在门外屏息凝神、守候的陈老倌,推门而入。
他的目光厌恶地,扫过地上瘫软的陈宜中,立刻恭敬地转向赵昺:“公子。”
“安排这位陈乙先生在咱们私塾落脚,暂以开蒙讲学为业。衣食住行,按寻常塾师份例。” 赵昺的指示,简洁明了。
“是,公子。” 陈老倌躬身领命,没有丝毫犹豫,只当处理一件寻常杂物事。
他径直来到陈宜中身边,声音不高:“陈先生,请随老倌来吧。”眼神飘过一丝警告之色,意味明显。
陈宜中从地上爬起,身上沾的灰都不拍,跟着陈老倌,踉跄着退了出去。
二人离去,门被轻轻合上。
不一会,安顿好陈宜中的陈老倌推门走了进来,门又重新轻轻合上。
赵昺看着眼前这位推门而入的老人,心知这才是去大都的第一关。
陈老倌安静地绕到赵昺一旁,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杯中续上热水。
动作沉稳,一如往常。
他放下茶壶,没看赵昺,目光盯着袅袅升起的热气。
陈老倌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胸腔滚动:“公子。” 他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称呼,最终还是放弃了,“您…当真要为了那文丞相…去大都?”
赵昺没有回避,直视着老仆眼中深藏的忧虑和恐惧:“是。”
“那地方是哪里?公子!” 陈老倌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语气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
“那是元廷的帝都呐!是龙潭虎穴!比崖山还要凶险万倍!您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片基业!”
“南洋的汉子们都指望着您!您怎么能为了一个关在笼子里的人,再去…再去…”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那送死二字,万万不敢说出口,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陈老倌讲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文丞相…他是忠臣,是好人!老倌岂会不知!可他已经陷在那里了!您去能做什么?”
“陈宜中那老狗,您也看见了!他就是滩烂泥!手无缚鸡之力!真要在大都遇上点风吹草动,他除了尿裤子拖后腿,还能干什么?只会害得您…害得您十死无生啊,公子!”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噗通一声重重跪在赵昺面前,花白的头颅深深叩下:
“老倌求您!求您看在…看在老倌将当年从海里捞回来的份上!别去!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您就派别人去!”
“老倌…老倌替您去!老倌这条命不值钱!死了也就死了!可您是大伙的主心骨!是咱们汉人在南洋的希望!您不能有闪失啊!”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凶狠:
“若您执意要去?那老倌舍了这南洋一应产业!舍了这条老命!也定要跟在您身边!寸步不离!那陈宜中靠不住!老倌得护着您!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您从大都活着带出来!”
雅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依旧,阳光依旧,但气氛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陈老倌跪在地上,如同一座沉默而倔强的山,用他最质朴、最直接、也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底线。
守护赵昺的性命,高于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命,包括他们好不容易在南洋打下的基业。
赵昺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陈老倌面前,俯身,双手用力,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陈老倌的身体僵硬着,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
“三爷。” 赵昺的声音放得极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解释的意味:“起来说话,吾便告知您为何?”
他扶着陈老倌的手臂,感受到那苍老身躯下蕴含的倔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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