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
这三个字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陈默的心头,滋滋作响,冒起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掌管皇族事务的衙门……龙涎香和苏合香的线索指向这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他、对皇后、对未出世皇嗣下毒手的,极有可能不是外臣,不是宦官,而是流淌着李姓皇族血液的“自己人”!
是哪个被削了权柄心怀怨怼的藩王?还是哪个看似恭顺、实则包藏祸心的郡王?甚至是……某个看似与世无争、辈分极高的皇叔祖?
一股寒意,比得知曹德纯私藏兵器时更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缓缓勒紧。皇族内斗,往往比朝堂倾轧更加血腥,更加没有底线。
他立刻下令程无双,将所有调查转向宗正寺,但动作必须极其隐秘,调查范围严格控制在几个绝对可靠的核心人员之中。涉及皇族,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巨浪。
同时,他让王德发调来了所有在京皇族成员的档案,从几位叔王到那些早已边缘化的远支宗室,逐一翻阅。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后可能隐藏的野心和算计,陈默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档案是死的,人是活的。坐在深宫之中,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他能看出什么?他需要更直接的信息,需要感受宫墙之外真实的气息,需要亲耳听听,京城百姓、市井之间,对这些皇亲国戚,究竟是何风评?
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猛地窜了出来——
他要出宫!
不是前呼后拥的御驾亲临,而是真正的微服私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他知道这极其冒险,赵铁鹰新整肃的宫禁并非铁板一块,宫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曹德纯余党未清,那下毒的黑手更是隐藏在皇族深处……一旦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必须去。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听着经过层层过滤、粉饰太平的奏报,他永远无法真正触摸到这个帝国的脉搏,永远只能被动地应对那些从阴影中射来的冷箭。
“王德发。”他沉声唤道。
王德发应声而入。
“去准备一下,朕要出宫。”陈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德发吓得差点跳起来,脸都白了:“陛……陛下!万万不可啊!如今宫外……”
“朕意已决。”陈默打断他,“你去挑四个身手最好、嘴巴最严的侍卫,换上便装。再给朕找一身普通富家公子的行头。半个时辰后,从西华门走。”
王德发看着皇帝那冷峻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得苦着脸,哆哆嗦嗦地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陈默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的细棉布长衫,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普通的玉佩,看起来像个家境殷实、偶尔出门游学的书生。王德发和四个同样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隆起的侍卫,扮作随从和护卫,跟在他身后。
西华门的守卫显然早已被打点过,见到这行人,只是略微检查了一下王德发出示的、不知从哪弄来的通行腰牌,便恭敬地放行了。
踏出那扇沉重的宫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正好,带着初春的暖意,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刚出笼的肉包子的香气,路边小吃摊传来的辛辣,牲口走过留下的腥臊,还有人群汗液和尘土混合的味道……这一切,与宫中那永远萦绕着的、清冷而单一的檀香和花香截然不同。
嘈杂的人声,小贩的吆喝,车马的辚辚声,孩童的嬉闹……各种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陈默的耳膜。他站在宫墙的阴影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就是他治下的京城,这就是他子民们真实的生活。
“公……公子,咱们往哪儿走?”王德发凑近了,压低声音问道,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陈默深吸了一口这带着烟火气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激荡:“随便走走,看看。”
他混入人流,沿着街道缓缓而行。目光所及,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是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是蹲在墙角晒太阳的乞丐,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有衣着光鲜的商贾,有穿着短打的力工,有背着书箱的学子……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看到路边有孩童在玩泥巴,弄得浑身脏兮兮,却笑得无比开心;他看到几个老人围坐在茶馆门口,听着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演义;他看到一处粥棚前,依旧排着长队,领粥的人脸上麻木多于感激……
真实,粗糙,充满活力,也带着难以掩饰的艰辛。
他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书肆,随手翻看着架上的书籍。除了四书五经,也有一些杂记、话本,甚至还有几本粗糙的、讲述农桑技艺和工匠入门的小册子。他拿起一本,问掌柜:“这种书,买的人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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