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从浓黑的墨色里挣脱出来,天边先洇开一抹极淡的灰蓝,接着那灰蓝里渐渐透进一丝乳白,像上好的宣纸被清水轻轻晕染,是黎明特有的、带着潮气的鱼肚白。我就是在这时醒的,不是被竹楼外杂工起身的动静闹醒,也不是被晨雾里的虫鸣惊扰,而是胸腔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哪怕在睡梦中也始终拉得笔直,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醒——这是卧底生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像红土里扎深的树根,拔不掉也松不开。
怀里的肖雅还睡得沉,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缀着晨露的小扇子,根根分明,轻轻覆在眼睑上,偶尔会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像蝴蝶停在花瓣上时扇动的薄翼。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温热的气息,一呼一吸都喷在我的颈窝,混着她常用的那款椰香洗发水的味道——那绝不是商场里那种齁甜发腻的合成香精味,而是像刚从椰壳里挖出来的鲜椰肉,混着午后阳光晒过的暖意,还带着点淡淡的草木清香,纯粹又干净,像清晨第一缕穿透芒果树叶缝隙的光,软得让人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口气就吹散了这份宁静。
她的右手轻轻搭在小腹上,那隆起还很微弱,却被她护得极紧。指尖微微蜷着,像攥着什么稀世珍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粉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还留着昨天剥芒果时沾上的一点淡黄色果肉痕迹,没来得及擦干净。我知道,她是在梦里也感知到了那个小小的生命,这份下意识的守护,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又酸又软。
我缓缓抬起手,伸出指腹,极其轻柔地拨开她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那碎发带着夜露的微凉,又沾着她发丝的暖意,滑过指腹时像丝绸般细腻。指腹蹭过她光滑的额头,能清晰地摸到上面极细的绒毛,在晨光里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那是独属于年轻肌肤的细腻质感。我的动作放得极慢,几乎不敢用力,生怕惊扰了她的梦境——我能想象到,她梦里大概是我们说好的海边小院子,有两棵茂盛的芒果树,阳光洒在沙滩上,她光着脚踩在暖沙里,笑容比芒果还要甜。
可这份温柔只在心底停留了一瞬,便被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心里像被雷朵的红土紧紧裹着的露水,又软又沉:软的是对肖雅和她腹中孩子的眷恋,是对那份安稳生活的奢望;沉的是肩上的使命,是对即将到来的婚礼的忐忑,更是对肖阳的牵挂——还有两天,那场被红布和喜字包裹的婚礼,或许会成为肖阳寻找妹妹三个月来的救赎之日,也可能是我们所有人的末路。这场看似喜庆的婚礼,是雷朵集团精心摆下的迷局,他们想用这场“良缘”稳住人心,掩盖暗地里的肮脏交易;但对我们而言,这或许是唯一能撕开这层黑暗帷幕的缺口,是将这群毒贩、军火贩子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晨雾渐渐漫了过来,带着橡胶林的树脂味和芒果花的淡香,透过竹窗的缝隙钻进屋里,与椰香交织在一起。我低头看着肖雅恬静的睡颜,指尖不自觉地覆上她搭在小腹上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心里默默念着:再等等,等过了这两天,我一定带你离开这片满是罪恶的红土,去你想去的海边,给你和孩子一个真正安稳的未来。
竹楼外的动静是从天边泛白的缝隙里钻进来的,像一把细沙撒进了清晨的静谧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丝声响都清晰得刺耳。那是杂工们起身干活的动静,铁锹铲过红土的“嗤啦”声格外分明,带着土粒被铁器强行剥离的粗糙质感,像是红土在低声呜咽,混着铁锹与地面摩擦的钝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紧接着是竹条碰撞的“噼啪”声,脆生生的,带着新鲜竹材的韧劲,偶尔还会夹杂着老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在橡胶林里熬了十几年,潮湿的雾气浸坏了他的肺,落下了顽固的哮喘,每到清晨,那咳嗽就像破旧的风箱般“嗬嗬”作响,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说不尽的疲惫。
这些声响裹着远处橡胶林飘来的晨雾气息,一点点漫进竹楼。那气息复杂得很,有橡胶树脂特有的黏稠甜腥,像化不开的糖浆粘在鼻尖;有青草被晨露浸润后的鲜冽,带着点微苦的清新;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是竹楼常年受潮的味道,三者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夜里残留的煤油灯的昏黄气息,也唤醒了这方天地里暗藏的紧张。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肖雅搭在我腰上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指尖还带着昨夜剥芒果留下的淡淡果香,触碰到皮肤时,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起身时,身下的竹椅藤条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挑破了空气的薄膜,在寂静里格外突兀。我瞬间顿住动作,心脏猛地一缩,转头死死盯着肖雅。她只是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我,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软得像棉花,大概是梦见了我们说好的海边小院子,梦见了院子里那两棵她盼了许久的芒果树,正结满了黄澄澄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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