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与寒意。这不像寻常的寇边,更像是一次有目的的“测试”或“牵制”。
“收兵,回高阙。”李玄业调转马头,“加强各隘口巡防,尤其是阴山小道。阵亡将士,妥善收敛,厚加抚恤。伤者,全力救治。此事,还没完。”
高阙塞,郡府廨舍望楼。
张汤与陈令史并肩立于望楼之上,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北方天际。午后的野马川方向,烟尘与隐约的声浪早已平息,但那种大战之后的肃杀与沉重,似乎随风弥漫而来,笼罩了整个高阙。
他们并未亲眼目睹战事,但郡府内外兵马调动的喧嚣、伤兵陆续运回的惨状、以及前方不断传来的零碎战报,足以让他们拼凑出大致情形。李玄业率军出击,击退胡虏,正在收兵返回。
陈令史望着北方,低声道:“中丞,李靖王……倒真是悍勇。闻警即出,亲自陷阵,迅速击退胡虏。观其用兵,可谓果决。”
张汤没有回应,目光深邃,仿佛要看透那战场烟尘背后的玄机。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为将者,临敌用命,是其本分。此战,匈奴两千骑来攻,李靖王率两千骑往援,野马川原有守军三千。五千对两千,据垒而守,援军侧击,胜乃常理。然,匈奴何以恰在此时来攻?兵力不多不少,恰在需李靖王亲出之界?又何以一击即走,不恋战,不纠缠?”
陈令史心中一动:“中丞是怀疑……”
“本官不怀疑战事真假,尸山血海做不得假。”张汤打断他,“本官只是觉得,时机太过‘凑巧’。核查正至关键,边衅陡生。战事一起,核查不得不停,万千卷宗封存,诸多疑点悬置。而李靖王亲冒矢石,击退外侮,更是赚足了军民之心,乃至……朝野同情。此时,谁再言其‘跋扈’、‘擅权’,是否便显得不识大体,不顾国难?”
他转过身,望向楼下郡府中忙碌收拾战场 aftermath 的军民,眼神冰冷:“一场恰到好处的‘边患’,既可打断核查,亦可重塑威信,更可借此向朝廷施压,索要钱粮兵甲……一石数鸟,好算计。”
陈令史倒吸一口凉气:“中丞是说……李靖王可能……自导自演?这……这未免太过骇人!勾结胡虏,乃是灭族大罪!他怎敢?”
“本官未有实据,不敢妄断。”张汤走下望楼,声音低沉,“然,事有反常即为妖。王猛边市差价、新丰里物料虚耗、乃至匈奴恰到好处之入寇……这些看似孤立之事,若以一线穿之,或许便能拼出一幅不同图景。李靖王坐镇朔方多年,与胡虏交手无数,对其习性、动向乃至部分头人,岂能毫无了解、毫无手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古来有之。”
他顿了顿,道:“核查卷宗既已封存,便暂且不动。然,战事既起,必有大量新的文书往来——调兵令、粮草转运单、军械损耗报、伤亡抚恤请……这些,皆是实时产生,难以预先修饰。陈令史,你设法与郡府、军中相关曹署接洽,以‘协助处理战后文书、核验抚恤,以免再生疏漏’为名,参与其中。不必深查,只需观察,记录异常。尤其注意,此次战事损耗,与去岁高阙血战之损耗,在项目、比例上有无可疑雷同或矛盾之处。还有,阵亡将士名录,需仔细核对,与军中名册、户曹户籍对照。”
他要从这场“及时雨”般的战事中,寻找新的、更难以掩饰的破绽。
“下官明白!”陈令史精神一振,这确是一个名正言顺介入朔方当前核心事务的绝佳借口。
长安,梁王辅政王邸,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刘武阴晴不定的脸。他面前摊着一份来自朔方的加急军报,以及一份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字数寥寥的匈奴密信。
军报是李玄业发出的正式战情通报,言匈奴犯边,已率军击退,斩首数百,请朝廷知悉,并请拨付抚恤、赏功钱粮及补充军械。行文规范,语气恭谨。
密信则只有一句话:“货已试,价待议。”
刘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神色变幻。野马川打起来了,李玄业赢了,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这本就是他“议价”的一部分。他要的是朔方乱,是李玄业疲于奔命,是战事消耗其本已捉襟见肘的财力物力,是让朝廷看到边关不宁、边将“御虏不力”或“耗费过巨”。李玄业赢得太快,斩获不少,这略微出乎他意料,但也无妨,至少战事发生了,核查中断了。
“挛鞮狐鹿姑……废物。”刘武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匈奴大将未能给予李玄业更大杀伤,还是骂其贪心,“才四百级?也好意思要价?”
他沉吟片刻,对侍立阴影中的中行说道:“给北边回信:货色尚可,然成色不足。欲得善价,需再加码。高阙城防详图,或……李玄业项上人头,可议。”
中行说心中一凛,低声道:“王爷,匈奴贪暴,若予其城防图,恐遗祸无穷。李玄业人头……更是难如登天。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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