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90年 汉前少帝三年 农历十二月
隆冬时节,北地高原万物肃杀。接连几场大雪,将狄道城内外染成一片纯净而冷酷的银白世界。湟水早已冰封,河面坚如磐石,可通车马。寒风呼啸,卷起地面上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户外活动几乎停滞,人们大多蜷缩在燃着炭火的屋内,依靠秋日丰硕的收获度过这漫长的严冬。然而,靖王府内,却因接连而至的外事活动而显得并不沉寂。前有匈奴稽鬻部使者铩羽而归,紧接着,河西走廊休屠、浑邪两大羌胡部落承诺派遣的“游学”子弟,共计二十余人,在其部落贵戚及通译的护送下,顶风冒雪,历经艰辛,终于抵达了狄道。这些年轻胡儿的到来,为北地这个寒冷的冬天注入了一股异样的活力,也标志着李凌“西联羌胡”之策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几乎与此同时,来自朔方都督虫达的一封紧急公文也送达王府,言辞激烈,对北地“擅自接纳胡酋子弟,恐引边衅”提出质疑,并要求给出解释。内抚胡雏,外应邻责,这个岁末的北地,在冰天雪地之中,进行着一场关乎未来西部战略的微妙博弈。而靖王李凌,则有意将这一切,变为嫡子李玄业的一堂生动而深刻的“外交实务”课。
十二月上旬,河西羌胡子弟一行入住狄道城西新整修完毕的“四方馆”。这些少年,年龄多在十二至十八岁之间,身着皮袍,发辫垂肩,面容带着草原风沙磨砺出的粗犷与初见世面的好奇与局促。他们的到来,引起了狄道城内不小的轰动,也带来了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语言不通、习俗迥异、如何安置教化、其安全与行为如何约束、乃至如何应对来自朔方乃至长安可能的猜疑。
郡丞公孙阙全权负责此事,他早已拟定详细章程。首先,为这些胡儿配备通晓羌胡语与汉语的译官和引导吏员;其次,将其分为两组,年长者侧重于观摩郡府运作、接触汉地律法民政,年幼者则与北地官宦子弟一同入蒙学馆,学习汉文、算术、礼仪;其三,衣食住行皆按较高标准供给,以示优待,但行动范围有所限制,并派专人暗中观察其言行;其四,定期组织他们参观屯田、匠作、市集,让其直观感受北地之富庶与文明。
安置妥当后,公孙阙向李凌禀报:“王爷,河西子弟已初步安顿。观其情状,多怀敬畏好奇之心,然亦有个别桀骜者,需加引导。此外,朔方虫达文书已至,言辞不善。”
李凌接过虫达的文书,浏览一遍,只见文中指责北地“私纳胡酋质子,结交外藩,其心叵测”,要求立即遣返这些胡儿,并向朝廷自陈。李凌冷笑一声,将文书递给侍立一旁的周勃、高顺传阅。
“虫达果然按捺不住了。”周勃皱眉道,“其心可诛!此分明是阻我西联之策,欲陷我于不义。”
高顺怒道:“朔方屡次挑衅,今又干涉我内政!王爷,不如强硬回复,斥其无理!”
公孙阙相对冷静:“王爷,虫达此举,虽为刁难,然其扣的‘结交外藩’帽子,若被其煽动朝议,亦是不小麻烦。需谨慎应对。”
李凌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在一旁安静聆听、小脸上带着思索神情的李玄业。“业儿,朔方责我接纳胡儿,你以为,为父当如何回复?”
李玄业显然没料到父亲会突然问自己如此棘手的问题,他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努力回忆着平日所学和近日所见,迟疑地答道:“回父王……这些胡儿,是……是河西部落主动送来学习的,并非质子。我北地以礼相待,教以文化,乃是……乃是教化远人,彰显汉家仁德,并非结交外藩。虫都督……他是在故意找麻烦。”
李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鼓励道:“嗯,能分清是非,看出虫达意图,很好。然,仅以此言回复,恐难堵其口。需有更周全之策。”
他随即对三位臣工部署道:“虫达之责,其意在阻我西进,乱我心神。我之应对,当以‘正名’、‘示公’、‘反制’为要。”
“勃兄,你即刻起草回复虫达之公文。文中需阐明三点:其一,河西子弟乃慕我汉家文化,自愿前来‘游学’,非是‘质子’,我北地秉持圣贤‘有教无类’之训,予以接纳教化,乃彰显天朝上国之气度,何错之有?其二,此事虽未及奏报,然皆在边郡抚夷安边职权之内,待其学有所成,自当禀明朝廷。其三,反问虫达,朔方毗邻胡地,为何不见其招徕胡儿学习王化,反而对我北地教化之举横加指责,是否心存忌惮,抑或不愿见边陲安宁?”
“子通先生,除公文往来外,你需设法将此事‘不经意’透露给与虫达不睦的朔方其他将领或关中与太尉府亲近之官员,使其知晓虫达之无理取闹。同时,将接纳胡儿、教化远人之举措,以奏章形式,抢先一步,用词谦恭地禀报长安,尤其要突出此乃‘宣扬汉德、羁縻远人’之善政,争取太尉周勃等重臣的理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