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的暖湿气流被远远抛在身后,舰队乘着北上的信风,航行在返回“明珠港”的归途。夜空如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深蓝色丝绒,无数星辰挣脱了尘世灯火的束缚,在这片无垠的天幕上肆意挥洒着清冷而璀璨的光辉。银河横亘,宛如一条流淌着亿万吨钻石碎屑的浩瀚长河,静谧,壮丽,亘古。
“永乐号”如同一位沉默的君王,航行在这星辉与墨蓝海水交织的画卷中央。它那暗青色的庞大舰体在星月微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黑的沉静色泽,唯有舰首破开海浪时激起的雪白沫浪,以及船舷两侧那些幽深炮口内偶尔反射出的、如同猛兽蛰伏时眼底寒光的一丝冷芒,提醒着人们它所蕴含的、足以撼动海洋的力量。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船员们大多已轮班休息,只有值守的了望手和舵工依旧坚守岗位,如同这巨舰清醒的神经末梢。整艘船仿佛也沉浸在这片星夜的宁静之中,唯有船体破浪前行时那永不停歇的、低沉而规律的哗哗声,如同它沉稳有力的心跳。
舰首甲板,最前端那片最为开阔的区域,两道身影相依而立。
谢砚之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挡风的同色披风,海风将他披风的下摆和鬓角几缕未曾束紧的发丝吹得微微拂动。他没有戴冠,面容在星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锋锐,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他的手臂,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轻轻环在云映雪的肩头。
云映雪依偎在他身侧,身上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绒毛在夜风中轻颤,衬得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愈发莹白如玉。她的身体已然大好,昔日重伤的虚弱与苍白早已被海风和活力驱散,此刻沐浴在漫天星辉之下,眼眸比天幕上最亮的星辰还要清澈明亮。她微微仰着头,望着那无垠的星空与同样无垠的、倒映着星光的墨色海面,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的界限。
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面颊,也送来了远方海浪的低语。在这天地仿佛只剩下星光、海浪与他们二人的极致宁静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成就、自由与无限憧憬的情绪,在她心中缓缓流淌。
她想起了许多。想起初识时他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想起鬼岛血战中他如同疯魔般的杀戮与守在她榻前那深可见骨的恐惧,想起朝堂之上那令人窒息的猜忌与荣宠,更想起他们携手,一步步将那张夺自鬼岛、浸染着鲜血的海图,从一片充满危险与未知的标记,拓展、充实,最终变成了脚下这条被“永乐号”稳稳航行的、通往财富与未来的坦途。
“这海图……”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这夜风一般柔和,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满足与新的渴望,“……终于完整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身前虚划着,仿佛在勾勒那幅由她亲手不断完善、如今已覆盖了大明沿海、东瀛诸岛乃至南洋部分关键航线的庞大舆图。每一个岛屿,每一道洋流,每一处暗礁,都凝聚着她的智慧、勇气与心血。这张图,不再仅仅是羊皮或绢帛上的线条,而是化作了她掌控的商业脉络,化作了“明珠港”的繁荣,化作了这片星夜下安稳前行的航程。
短暂的沉默后,她侧过头,望向身边男人那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轮廓,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那光芒里,没有丝毫疲惫,只有对更遥远未知的纯粹好奇与征服欲:
“下一站,该去哪儿?”
她的问题很简单,却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是向西,循着阿拉伯商人的足迹,探索那片传说中充满香料与黄金的印度洋,乃至更遥远的、被西洋人称为“欧罗巴”的神秘大陆?还是继续向南,穿过那片风暴肆虐、却可能藏着更大陆地的狂暴海洋?每一个方向,都代表着全新的机遇,也代表着无法预知的挑战。
谢砚之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带着清浅发香的鬓角,那双惯常冰封的眼眸中,此刻唯有眼前人那映照着星光的侧颜。他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许,仿佛要将这片刻的宁静与拥有牢牢镌刻进生命里。
他想起了自己半生戎马,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在朝堂风云中沉浮,心早已被磨砺得如同铁石。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一个人如此并肩,不是依附,不是从属,而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灵魂相依。她会在他最疯狂时以冷静的数据力挽狂澜,会在巅峰时刻以惊人的魄力果断释权,更会在这星海之下,带着如此动人的神采,问他“下一站,该去哪儿”。
他失去了显赫的、令人生畏的军权,却似乎……得到了整个世界。
他俯下身,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海风微凉气息的吻,如同星辰坠落般,珍重地印在她光滑的额发之上。
随即,他抬起头,目光与她一同投向那星光指引的、未知的远方。他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冰冷或威严,而是沉淀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温柔,与一种磐石般无可转移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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