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整，楼梯口传来了不疾不徐、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与茶楼里其他的嘈杂脚步声截然不同。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白如雪，穿着件熨帖的藏青色真丝中式褂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老太太，在一个服务生的微微躬身引导下，缓缓走了上来。
她看起来大约七十多岁，面容清癯，皮肤保养得颇好，眼神锐利而明亮，透过镜片闪烁着睿智甚至有些凌厉的光芒。她的步伐稳健，腰板挺直，丝毫不见寻常老人的佝偻和老态，反而自带一股雍雅而干练的气度。她的目光在二楼喧闹的大厅里扫视一圈，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精准地定格在纪川和沈青衣所在的临窗雅座，然后径直走了过来。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边角微微磨损的深棕色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用红色的棉线缠绕封缄。
"纪川？"老太太在雅座前站定，声音平和，带着一点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暗哑，但吐字极其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我。您是吴婆婆？"纪川有些紧张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吴婆婆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安然坐在那里、正静静品茶的沈青衣身上，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快速且不易察觉的精光："这位姑娘是？"她的语气很自然，却带着一丝探究。
"我的朋友。"纪川谨慎地回答，没有多做介绍。
吴婆婆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一笑："放心，老婆子我只是个来送还旧物的故人，半只脚已经踩进棺材里了，手无缚鸡之力，对你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她自顾自地在空位坐下，将那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文件袋放在桌子上。
"您说您是我外婆的旧相识？"纪川重新坐下，试探着问，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何止是相识。"吴婆婆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追忆和感慨，"当年‘灵韵斋’研究所里，就数我和你外婆苏婉君最谈得来，算是挚交。我们都痴迷于那些藏在世界表象之下的‘真实’…可惜啊，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物是人非了…"
灵韵斋？研究所？苏婉君？
这些名字纪川从未听外祖母提起过，仿佛是她完全陌生的另一面。
沈青衣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瞳孔再次微微收缩，似乎对"灵韵斋"这个名字有着极深的印象和警惕。
吴婆婆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而是轻轻拍了拍牛皮纸袋，把它推向纪川："婉君当年离开前，特意托我保管这些东西。她说，如果她哪天遭遇不测，而你又恰好表现出了…‘那种’特殊的特质，就让我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个交给你。"
"特质？什么特质？"纪川的心猛地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就是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能‘感知’到世界另一面的特质。"
吴婆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伸出枯瘦但干净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右眼，"婉君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一直在担心，也一直在默默地期待。
她担心你会被卷入危机之中，如同她曾经面对的那些危险和黑暗，又隐隐期待着你的能力，能解开困扰他一生谜团的能力。她对你…感情很复杂。"
纪川感觉自己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
外祖母果然知道！她早就知道关于灵古之眼的事情！她甚至可能预见到了什么！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声音有些干涩，喉咙发紧，目光盯着那个文件袋，仿佛它能解答所有疑问。
"一些她当年的研究手稿笔记，实验数据副本，还有…她写下的一些关于真相的推测和记录。或许，还有她未能亲口对你说的…解释和道歉。"
吴婆婆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真实的惋惜和悲伤，"她一直活在矛盾和痛苦里，既想尽全力保护你，让你远离这一切，又觉得你有权知道自己的…特殊性，知道围绕着你出生的那些秘密。
你外婆临终前，最放不下、最觉得亏欠的，就是你。"
纪川的心脏被这些话狠狠揪住，酸涩与渴望交织。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想要去触碰那个可能承载着所有答案的文件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牛皮纸袋的瞬间，吴婆婆却突然伸出手，轻轻地、但态度坚决地按住了袋口，阻止了他。
纪川愕然抬头！
只见吴婆婆的目光变得异常严肃、锐利，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孩子，有些东西，一旦打开，看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过去的平静将一去不返，你将正式踏入一个充满危险、谎言和残酷真相的世界。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你的心志，足够坚韧来承受即将看到的一切吗？"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沈青衣，若有深意。然后又紧紧盯住纪川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
"你知道‘窥秘之眼’当年为何会突然覆灭吗？你知道那所谓的‘实验事故’真相究竟是什么吗？你知道你的外祖母苏婉君，当年在那一系列事件中，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她真正试图阻止的，又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些问题如同楔子般钉入纪川的脑海，然后才用最沉重、最惊人的话语，投下了最终的重磅炸弹：
"你昨晚在福寿园感受到的那种‘灵蚀’…它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泄漏的能量！档案记载的那场灾难，是一场人为的、早有预谋的、却最终彻底失败的——‘伪神降临’仪式！而你的外祖母，苏婉君，她不仅仅是知情者…她是当年少数试图阻止那场疯狂仪式的核心人员之一！而她的死…"
吴婆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也绝非一场简单的意外！
那很可能是一场延续至今的、残忍的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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