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边缘,牲口棚的浓烈气味如同浑浊的泥沼,沉甸甸地压在沈微婉头顶。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墙角,怀中紧抱着昏睡的安儿,枯槁的脊背几乎要嵌入身后粗糙的泥墙。脚边,那个带着狰狞豁口、被破布死死堵住的粗陶罐,沉默地蹲踞在污泥里,像一块无人问津的顽石。
时间在漠然的人流和喧嚣的声浪中缓慢流淌,每一次脚步声的远离,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她残存的希望上狠狠刮过。心,早已沉入冰冷的泥潭,连那点出发前燃烧的微光,也只剩下风中残烛般的最后一点火星,在绝望的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她几乎要将头彻底埋进安儿滚烫的颈窝,任由黑暗吞噬时——
一阵沉重的、带着节奏的“吱呀”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新鲜豆制品特有的、清冽微腥的气息,冲破了牲口棚浑浊的包围。
一辆老旧却擦得锃亮的独轮木车停在附近。车上放着几个蒙着湿布的豆腐屉,白气氤氲。推车的是个身材敦实、穿着干净蓝布围裙的大婶,脸膛红润,眉眼间带着风霜磨砺出的爽利。她支好车,擦了把额头的汗,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角。
她的视线,掠过蜷缩的沈微婉,掠过那脏污破败的身影和背上病弱的孩子,最终,落在那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破陶罐上。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集市浑浊的空气里,牲口粪便、腐烂菜叶、廉价脂粉、汗臭……各种气味如同粘稠的酱缸。但就在刚刚靠近这角落的一瞬,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爽的气息,如同浑浊泥水里钻出的一丝清泉,极其短暂地撩拨了一下她的鼻尖。
是咸香?
一种……很干净、很纯粹的咸香?没有酱缸的陈腐,没有腌菜的酸馊,甚至没有那种常见的、令人皱眉的土腥霉味?只有一种生涩的、带着点原始野性的咸鲜,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恰到好处的辛麻……
王婶(推豆腐车的大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个破罐子。堵罐口的破布边沿,似乎洇出了一点点深色的湿痕。
好奇心压过了对沈微婉那副惨状的怜悯和下意识的避讳。王婶走了过去,在沈微婉面前蹲下,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直接落在了那个破陶罐上。
“妹子,”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本地人特有的干脆,穿透了集市隐约的嘈杂,“你这罐子里装的啥?闻着……挺干净啊?”
沈微婉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兔子,头埋得更低,抱着安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断裂的肋骨!有人问!真的有人问!
巨大的恐惧和骤然升起的、不敢置信的希冀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是…是…腌…腌萝卜…”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
“腌萝卜?”王婶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她见过的腌菜太多了,大多黑乎乎、油汪汪,带着浓重的酱色或令人皱眉的怪味。这么“干净”气味的腌萝卜,倒是少见。她指了指罐子:“能打开瞧瞧不?闻着挺清爽。”
沈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一点点挪开脚边压着破布的碎砖(临时找的替代石板),又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堵在豁口处的那块湿漉漉、沾着盐渍的破布,掀开了一角。
“啵”的一声轻响。
如同封印被揭开。
一股比方才更加清晰、更加浓郁的气息瞬间涌出!
是咸!是那种大海深处最原始的、带着颗粒感的咸!
是麻!野花椒被时间浸透后释放出的、霸道的辛麻!
但奇异地,在这浓烈的咸麻之下,竟真的没有预想中浓重的土腥和霉味!只有一种属于萝卜本身被盐渍后析出的、极其微弱的清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新鲜”腌渍物的、生脆的“干净”感!
这气息,如同在浑浊的酱缸里投入了一块冰,瞬间冲散了王婶鼻尖的腻烦。
“嚯!”王婶眼睛一亮,忍不住凑近了些,用力吸了吸鼻子,“这味儿!真挺正!没那些杂七杂八的怪味!”她看向依旧低着头的沈微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兴趣:“妹子,咋卖的?给婶子来点尝尝?”
卖…卖?
真的要卖了吗?
沈微婉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她慌乱地抬起头,只看到王婶敦实的身影和温和却带着期待的目光,随即又像被烫到般猛地低下头。价格?她从未想过!
“五…五文钱…”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报出了一个低得不能再低、近乎白送的价格,声音抖得厉害,“…一…一碗…”
“五文一碗?”王婶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笑了,那笑声在嘈杂的集市边缘显得格外清晰,“成!值这个价!就冲这干净味儿!”她利落地从腰间褡裢里摸出五枚黄澄澄的铜钱,不由分说地塞进沈微婉因为剧痛和紧张而无法伸直、蜷缩着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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