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土屋的冰冷和绝望中缓慢爬行,每一日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沈微婉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中提醒着那场劫掠的惨烈,右腿的麻木与锐痛让她寸步难行如同受刑。安儿的高热在粗劣的麸皮糊糊和冰冷的煎熬下反复起伏,小小的身体时而滚烫如火炭,时而冰冷如寒石,微弱的呻吟如同细丝,时刻缠绕着沈微婉濒临崩溃的神经。
唯有墙角那个被沉重石板压住的破陶罐,是她目光唯一的锚点。
每一天,她都会拖着残躯挪过去,布满裂口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罐体上落下的灰尘,耳朵几乎贴在粗糙冰冷的陶壁上,屏息凝神,试图捕捉罐内一丝一毫的动静。死寂。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她记得母亲说过,腌菜需要时间。时间如同吝啬的魔鬼,不肯轻易给予她一点希望的回音。
第五日?第六日?在疼痛和昏沉的折磨下,时间早已模糊不清。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艰难挤进窗洞时,沈微婉再次挪到了陶罐边。
这一次,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不再是纯粹的泥土腥气,也不是浓重的霉味。
一丝……若有若无的……咸香?
极其微弱,混杂在土屋固有的冰冷、血腥和霉腐气息中,如同游丝,稍纵即逝。
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枯槁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牵扯着断骨处钻心的剧痛也浑然不觉!她更加凑近,鼻翼翕动,贪婪地捕捉着。
是的!
是咸香!一种生涩的、带着粗盐颗粒感的咸,混合着野花椒被时间浸润后释放出的、原始的辛麻!这气息极其微弱,像是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脆弱却蕴含着生命的力量!它顽强地穿透了粗陶罐壁,穿透了沉重的石板和破布的封印,钻了出来!
成了?
真的……成了?!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名为“生路”的微光骤然爆亮,几乎要将她枯槁的脸庞点燃!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罐壁,指甲因用力而泛白,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希望!这微弱的、混杂着土腥气的咸香,就是绝境中燃烧起的希望之火!
她迫不及待地想打开看看,想尝尝味道!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母亲说过,腌菜最忌频繁开坛,会坏!时间还不够!还不够!
她强迫自己收回手,只是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嗅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玉露。背上的安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激荡,发出一声微弱的、带着疑惑的哼唧。
“安儿…成了…娘做的腌菜…成了…” 沈微婉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哭泣的颤抖和狂喜,她艰难地侧过身,用布满裂口的手轻轻拍抚着孩子滚烫的脊背,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等娘…卖了它…给你换…白米…”
“白米”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让她眼中燃烧的光芒更加炽烈。
又熬过了煎熬的两日。那丝咸香的气息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辛麻的韵味也更醇厚了一点点。沈微婉知道,不能再等了。安儿的身体等不起,她们最后的生机也等不起。
出发前夜,她几乎彻夜未眠。肋骨的剧痛,右腿的麻木锐痛,安儿滚烫的体温,都抵不过心中那如同擂鼓般的忐忑与希冀交织的狂潮。她一遍遍想象着开坛的情景,想象着那腌萝卜应有的脆爽咸香,想象着抱着它站在集市上的样子……每一次想象,都让她的心揪紧又松开,在绝望的深渊和希望的高峰间疯狂摇摆。
天未亮透,她便挣扎着起身。用冰冷刺骨的浑水草草洗了把脸,血污和污垢洗去大半,露出底下青紫交加、枯槁变形的面容,额头的伤口结了深褐色的痂,如同一块丑陋的烙印。她小心翼翼地将安儿用破布条更紧地缚在背上,孩子滚烫的体温熨帖着她冰冷的脊骨。
然后,她挪到墙角,目光如同朝圣般落在那个破陶罐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天地间所有的勇气。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向了压在罐口的那块沉重的石板。
冰冷,粗糙。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将那沉重的石板挪开!
“呼……”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浓郁的气息瞬间涌出!
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游丝!
是实实在在的、扑面而来的、复杂而强烈的气息!
浓郁的、生涩的咸!如同大海最原始的波涛,汹涌而至!
紧随其后的是野花椒被时间发酵出的、霸道而原始的辛麻!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瞬间刺入鼻腔!
再深处,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丝……萝卜本身被盐渍后析出的、带着点微弱的清甜?但这丝甜意,瞬间被更强烈的咸腥和辛麻所淹没!
同时,还混杂着粗陶罐本身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土腥气,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尽的、若有若无的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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