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沈微婉踉跄的跋涉中,由浓墨般的死寂,一点点艰难地洇染开灰白。当那堵用巨大条石垒砌、饱经风霜的镇墙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般出现在灰蒙蒙的地平线上时,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从灵魂深处榨取的气力。
脚底的剧痛早已超越了言语所能形容的极限。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布满尖刺的铁板上!脓血混着泥污,在脚底冻结又融化,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撕裂感!冻疮溃烂的伤口如同无数张贪婪的小口,疯狂吮吸着冰冷的地气和路上的污秽。膝盖旧伤处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弯曲都伴随着骨头摩擦般的剧痛!肩背上那个沉甸甸的草筐,仿佛变成了不断生长的山峦,勒进她枯瘦臂弯的皮肉里,牵扯着肩胛骨,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酸痛!
更沉重的,是背上安儿的重量。
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或许是被刺骨的寒风吹醒,或许是被她剧烈颠簸的脚步震醒。此刻,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冰冷汗湿的后背,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安儿没有哭闹,只是用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清澈懵懂的眼睛,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不安和好奇,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喧嚣的世界。他小小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脖子,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沈微婉能清晰地感受到孩子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心跳,那沉重的依赖感,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死死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沉重。她咬紧早已血肉模糊的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强行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血腥气和眩晕感,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步,一步,朝着镇墙下那个越来越清晰、人声鼎沸的巨大豁口挪去。
越靠近镇口,喧嚣的声浪便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汹涌地拍打过来!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新出笼的肉包子——热乎——!”
“刚捞的活鱼——瞧一瞧看一看嘞——!”
“上好的粗布——结实耐穿——便宜卖喽——!”
“磨剪子嘞——戗菜刀——!”
无数种腔调、无数种音高的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牲口嘶鸣声、扁担箩筐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无比、震耳欲聋的声浪漩涡!这声音带着浓烈刺鼻的生肉腥气、鱼腥味、汗馊味、牲畜粪便味、廉价脂粉味、尘土飞扬的气息……粗暴地、不由分说地灌入她的口鼻耳道,冲击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沈微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瞬间被一片旋转的金星和灰暗占据!巨大的眩晕感和强烈的呕吐欲猛地攫住了她!她慌忙扶住镇墙冰冷粗糙的石壁,才勉强稳住身体。额头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凌乱的碎发,混着脸上的泥污和冻疮渗出的血水,留下道道污浊的痕迹。
她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被巨大的声浪冲击得有些涣散的眼睛,惶恐地看向镇口那片喧嚣的海洋。
人!
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人流!
如同奔涌的浑浊河水,从镇口巨大的豁口处汹涌地灌入、流出!穿着粗布短褂、肩扛扁担的脚夫;挎着竹篮、高声还价的妇人;牵着哭闹孩童、一脸不耐的汉子;推着吱呀作响独轮车的小贩;还有穿着体面绸衫、摇着折扇、在人群中皱眉掩鼻穿行的“体面人”……
摊位!
沿着镇墙根和入镇的道路两侧,如同雨后疯长的蘑菇,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粗木板支起的简易货架、铺在地上的破旧草席、甚至只是就地摆开的一个破筐……上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货物:沾着泥土的萝卜白菜、活蹦乱跳的鱼虾、热气腾腾的蒸笼、花花绿绿的布头、闪着寒光的铁器……
每个摊主都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声嘶力竭地吆喝着,脸上堆着或热情、或精明、或市侩的笑容,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商机。他们的声音洪亮、自信、带着一种熟稔的市井气息,在嘈杂的声浪中清晰地切割出来。
沈微婉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推搡着,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涌进了镇口。巨大的声浪和混杂刺鼻的气味让她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背上安儿似乎也被这陌生的、巨大的喧嚣吓到了,小小的身体在她背上不安地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呜咽,环着她脖子的手臂收得更紧。
“安儿…别怕…娘在…”沈微婉嘶哑地、艰难地安抚着,声音瞬间被周围的声浪吞噬得无影无踪。
她像一片被卷入湍急漩涡的枯叶,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向前。她死死护住臂弯里的草筐,生怕被人挤翻。目光仓皇地扫视着周围,寻找着一处可以落脚、可以让她放下这筐菜的地方。
终于,在离镇口喧嚣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靠近镇墙根一个堆放废弃箩筐和杂物的肮脏角落,她看到了一小块勉强能容身的空隙。那里没有摊位,只有冰冷的石墙和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废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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