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屋顶巨大的破洞漏下几点惨淡的星光,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模糊不清的光斑。寒气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无孔不入地钻进破衣烂衫的每一个缝隙,啃噬着早已冻僵的骨髓。
沈微婉在枯草堆上猛地睁开眼睛。
不是惊醒,是身体里仿佛被嵌入了一个无形的、冰冷的闹钟,在死寂的深夜准时将她从短暂而沉重的昏睡中狠狠拽出。
心口在枯瘦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那个沉甸甸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念头——卖菜!
昨天傍晚,当她把最后一把鲜嫩欲滴的马齿苋塞进那个同样破旧的草筐时,看着那满满一筐凝聚着血汗的绿意,巨大的兴奋和更巨大的恐惧如同冰火两重天,将她反复煎熬。卖!必须卖!可怎么卖?去哪里卖?那些绿油油的菜,在冰冷的月光下,仿佛变成了无数个沉重的问号,压得她彻夜难眠。
卖菜要趁早!
要新鲜!
城里人眼睛毒,嘴也刁!
老杨头刻薄的话语碎片般闪过脑海,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感。她不懂集市规矩,不懂买卖门道,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新鲜”二字!这是她卑微的菜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筹码!
她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着浑身无处不在的酸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边的安儿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动静,无意识地往她冰冷的怀里更紧地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带着依赖的哼唧。
沈微婉的心瞬间揪紧!她借着微弱的星光,低头凝视着孩子沉睡中依旧苍白清瘦的小脸。那微弱的哼唧,像一把最柔软的刀子,轻轻剜在她的心尖上。每一次离开,都像是生离死别,都让她心胆俱裂。
不能犹豫!
为了安儿碗里能多一粒米!多一口细粮!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她所有的软弱和不舍。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割裂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灼痛,却让她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她极其轻柔地、如同挪动易碎的琉璃般,小心翼翼地将安儿环抱着她的手臂挪开,再将那件破棉袄仔细掖好每一个可能透风的缝隙。做完这一切,她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在冰冷的黑暗中僵坐了片刻。
然后,她咬紧牙关,忽略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呻吟的抗议,挣扎着爬了起来。
脚底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昨夜挑灯处理过的伤口瞬间被唤醒!被碎石扎穿的地方传来钻心的锐痛,冻疮溃烂的皮肉在摩擦中撕裂流脓!每一步挪动,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剧烈地颤抖!
“呃……”压抑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她扶住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不能停!
天快亮了!
她摸索着,找到那盏用破陶碗做的、早已干涸见底的油灯。颤抖着掏出贴身藏着的、仅剩一点油脂和灯芯的火折子。用力拔掉盖子,对着火折子头端残留的暗红火星,用尽肺里所有的力气,猛地吹去!
呼——!
火星骤然亮起,跳跃着橘红色的微光!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微弱的火星凑近灯芯!
“噗嗤!”
一点极其微弱的、黄豆大小的昏黄灯火,终于挣扎着在破陶碗里亮了起来!光芒微弱得可怜,仅仅能照亮方寸之地,驱散不了浓重的黑暗,却足以映亮沈微婉布满血丝、深陷眼窝的眸子。
这点光,是指引,也是支撑。
她端起油灯,赤着流脓溃烂的双脚,一步一瘸地挪出破屋。推开门,一股比屋内更加凛冽刺骨的寒风瞬间裹挟着霜气扑面而来!那点微弱的灯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她慌忙用身体挡住风口,佝偻着背脊,护住这唯一的光源。
屋外,月已西沉,星光黯淡。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冰冷的霜气覆盖着荒野,枯草和泥土都泛着一层惨白的寒光。空气冷冽得吸一口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她护着油灯,踉跄着走向那片小小的田垄。微弱的灯火在寒风中顽强地跳跃着,将她枯瘦佝偻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来到田垄边。她将油灯极其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笼罩住一小片覆盖着枯草的菜地。
她蹲下身。冰冷的霜气瞬间包裹了她的膝盖和脚踝,冻疮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穿透枯草的缝隙,扫视着那些在寒夜中沉眠的菜蔬。
萝卜缨子叶片深绿,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叶脉上凝着细小的、晶莹的霜花。
小白菜叶片青翠肥厚,紧紧包裹着嫩心,像一个个沉睡的碧玉娃娃。
灰灰菜和马齿苋的嫩茎肥硕多汁,叶片饱满,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仿佛吸饱了夜间的露水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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