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歪斜的柴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老杨头刻薄的脸和他身上那股子腐朽的气味。沈微婉踉跄着,一步一瘸地挪回自己那间如同巨大冰窖的破屋。额头上沾满的泥污、草屑和凝结的血块冰冷刺骨,如同耻辱的烙印。怀里的糙米空了,换来的,是几句冰冷如同石块般的“秘诀”。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老杨头那些关于柳条、榆钱、地气、虫子、捂芽、盖霜、烂根、草木灰的话语,如同烧红的铁块,在她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反复翻滚、灼烫。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带着她最后口粮的重量。
不懂!
完全不懂!
但必须懂!
她挣扎着走到屋角,拿起那个豁口的瓦罐,赤着脚,再次走向远处那条尚未完全解冻的、冰水刺骨的小溪。每一步,脚底的冻疮伤口都在与冰冷碎石和残雪摩擦,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紧牙关,忽略那啃噬神经的痛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水!浇地的水!虽然老杨头说水浇多了烂根,但地干了,苗怎么活?她分不清“见湿见干”的界限,只知道,苗需要水!
破冰,汲水。冰冷的溪水几乎冻僵了她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抱着沉重的瓦罐回到破屋前,她再次扑到那片埋葬了她第一次希望、如今依旧死寂冰冷的小小田垄边。
没有苗了。
只有焦黑的残骸和板结的硬土。
她蹲下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土地。老杨头的话在脑中回响:“烂草叶子…烧点草木灰…埋土里!比啥都强!”
草木灰?
她猛地抬头,目光扫向四周!
枯草!到处都是被寒风摧折、倒伏在地的枯草!在荒地里,在田埂上,在破屋墙角!
她如同发现了宝藏!立刻放下瓦罐,不顾膝盖的剧痛和脚底的刀割,扑向那些枯草!用那双布满厚茧、裂口纵横、指甲劈裂的手,近乎疯狂地、一把一把地揪扯着!粗糙坚韧的草茎割裂着掌心的裂口,带来新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很快,怀里就抱满了冰冷、干燥、扎人的枯草!
回到田边。她将枯草堆在远离破屋的空地上,颤抖着掏出贴身藏着的、仅剩一点火绒的火折子。吹气,火星亮起,小心翼翼地点燃枯草边缘!
“呼啦——!”
干燥的枯草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贪婪地吞噬着草叶,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带着草木燃烧特有的焦糊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微婉蹲在火堆旁,布满泥污血污的脸上,被跳跃的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死死盯着那燃烧的火焰,看着枯草迅速化为灰烬,只剩下一点点暗红的火星在灰白的余烬里明灭。她拿起一根树枝,小心地拨弄着,让余烬彻底熄灭、冷却。
灰烬温热,带着余烬特有的草木气息。
草木灰!
这就是老杨头说的“肥”!
她眼中爆发出光芒!立刻捧起那些尚带余温的灰烬,踉跄着跑回田垄边。她不再像上次那样,只在浅浅的坑里埋种。她学着老杨头话里“埋深点”、“盖厚点”的意思,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在冰冷的、板结的土地上,更加用力地、更深地抠挖起来!指甲在冻土上刮擦、翻卷,渗出鲜血,混入黑色的泥土!
挖出一个比拳头稍大的深坑。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小捧温热的草木灰,均匀地撒在坑底。灰黑色的粉末落在冰冷的泥土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区域。
然后,她颤抖着,极其郑重地,从贴身最里层取出仅剩的、最后几粒干瘪的萝卜籽。她屏住呼吸,如同进行神圣的仪式,极其轻柔地,将一粒种子放在撒了草木灰的坑底中央。再用指尖,小心地捻起一点混合着草木灰的泥土,极其轻柔地覆盖上去。
一层,又一层。
埋得比上次深得多。
动作依旧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知识”指引的小心翼翼。
就在她埋好第一粒种子,准备挖第二个坑时——
“哼!埋个种跟绣花似的!磨叽!”
一个冰冷、刻薄、带着浓重乡音和毫不掩饰嫌弃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空气,在她身后响起!
沈微婉浑身猛地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身!
只见老杨头不知何时,叼着他那杆黄铜烟锅,一瘸一拐地踱到了她的田垄边!浑浊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挑剔地扫视着她刚刚挖的坑、撒的灰、埋的种,以及她那双沾满灰烬和泥土、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怎么会来?!
沈微婉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剩下的种子,仿佛那是最后的防线。
老杨头却没看她,只是用烟锅杆子,极其粗鲁地戳了戳她刚填平的坑边那点翻出的泥土。
“这土!”他啐了一口浓痰在旁边,烟锅杆子嫌弃地敲打着板结发硬的土块,发出“梆梆”的闷响,“瘦得跟痨病鬼似的!光撒这点灰顶个屁用!刮阵风就没了!得拌进去!懂不懂?拌!跟和面似的!把灰跟土搅和匀了!让土‘吃’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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