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极其不耐烦地用他那双同样布满老茧、却显然更有力的脚,粗暴地踢踹着田垄里翻出的土块,似乎想给她演示什么叫“拌”,动作粗鲁得如同对待仇敌。
沈微婉瞳孔猛地一缩!拌进去!让土“吃”进去!她死死盯着老杨头踢踹的动作,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原来是这样!她之前只是把灰撒在坑底,根本没用!
老杨头踢了几下,似乎觉得这土地太过顽劣,懒得再费力气。他的目光又扫过旁边堆着的、她捡来的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那是她打算用来垒点什么或者压压土的。
“蠢!”他毫不客气地骂道,烟锅杆子指向那些石头,“想压霜?几块破石头顶个球用!风一吹就透!得用这个!”他弯腰,随手从旁边枯草丛里扯起几把干枯的、带着细长叶片的野草,极其粗暴地扔在她刚埋好的种坑旁边,“盖上去!厚厚一层!跟给娃盖被子似的!又透气又挡风!懂不懂?草!烂在地里还能肥田!”
沈微婉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老杨头扔下的那几把枯草,心脏狂跳!盖草!像盖被子!挡风保温!烂了还能肥田!每一个字都如同醍醐灌顶,砸在她懵懂的认知里!
老杨头似乎被她的“愚钝”气到了,也可能是觉得那两捧糙米换他多说几句有点亏本。他不再理会沈微婉,浑浊的目光带着一种老农特有的审视,扫过她开垦出的这片小小的、贫瘠不堪的土地,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最后落回她手里攥着的、剩下的萝卜籽上。
“这都啥时候了!”他皱着眉,用烟锅杆子点了点天,语气带着一种“朽木不可雕”的鄙夷,“还种萝卜?晚了!地气都上来了!再种,等着抽薹开花不结果吧!白费劲!”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沉!晚了?不能种萝卜了?那她仅剩的种子…
老杨头仿佛看穿了她的绝望,不耐烦地挥了挥烟锅杆子,像是驱赶苍蝇:“想种?种点耐寒的!荠菜!灰灰菜!马齿苋!现在撒下去,见点太阳就蹿!好歹是口绿菜!比你这干等着萝卜强!”
荠菜?灰灰菜?马齿苋?
沈微婉的脑中瞬间闪过之前挖到的、差点毒死安儿的那种野菜!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巨大的恐惧和辨识不清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还愣着干啥?!”老杨头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更加不耐烦,烟锅杆子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去挖啊!满地都是!挑嫩的!挖回来,掐着根埋土里!浇透水!等着吃叶子!这还用教?!”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指令,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没有解释,没有温言,只有冰冷的现实和不容置疑的“该怎么做”!
沈微婉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苗!她顾不上老杨头语气里的刻薄和鄙夷,顾不上心头翻涌的屈辱!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些滚烫的、具体的、可操作的字句牢牢攫住!
拌灰!盖草!种野菜!挑嫩的!掐根埋!浇透水!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火种,投入她荒芜的心田!
她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骇人的、如饥似渴的光芒!她不再看老杨头那张刻薄的脸,目光死死钉在脚下的土地上,钉在老杨头踢踹过的土块上,钉在他扔下的枯草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冰冷的泥土,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刻进骨头里!耳朵高高竖起,捕捉着老杨头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老杨头看着她这副如同饿狼扑食般、全神贯注汲取的模样,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但那光芒转瞬即逝,被更深的冷漠和事不关己覆盖。
“哼!”他最后重重哼了一声,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易,极其不耐地挥了挥手,“记好了!两成!少一粒,老子把你那破屋点了!”撂下这句恶狠狠的威胁,他不再停留,叼着烟锅,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灰蒙蒙的村道尽头。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
沈微婉依旧保持着蹲跪的姿势,僵硬地钉在田垄边。老杨头刻薄的话语和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被风声吞噬。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泥污、血污、冻疮开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燃烧着两簇被残酷现实点燃、又被农事知识浇灌得更加炽烈、更加清晰的火焰。
她摊开一直紧攥的手掌。掌心躺着最后几粒干瘪的萝卜籽。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老杨头消失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回脚下这片冰冷的、贫瘠的、埋葬过希望的土地。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萝卜籽重新包好,贴身藏起。
然后,她挣扎着站起身,目光如同饥饿的鹰隼,扫向荒原上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草败叶。
荠菜!灰灰菜!马齿苋!
挖!挑嫩的!掐根埋!浇透水!
她赤着流脓溃烂的双脚,拖着剧痛的身体,一步,一步,带着一种被“启蒙”后的、近乎偏执的狂热,扑向了那片她曾付出惨痛代价的荒野!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盲目的草根,而是有着具体名字、能活命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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