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不再是纯粹的铅灰色,透出一点惨淡的、灰蒙蒙的亮光。风雪小了些,却依旧冰冷刺骨。沈微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完这最后的几里路的。双腿早已麻木,只凭着胸中那口不肯断绝的、吊着安儿性命的气,机械地挪动。脚上的冻疮在麻木之后,是钻心剜骨的痛痒,每一次摩擦都让她眼前发黑。怀中的安儿,体温似乎又低了些,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游丝。
当那座记忆中熟悉的、却早已不复昔日光鲜的沈家老宅轮廓,终于在风雪弥漫的视野尽头显现时,沈微婉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涌了上来。残破的院墙,脱漆的大门,无不昭示着沈家败落后的凄凉。但这里,终究是“家”!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是扑到了那扇同样斑驳的乌木大门前,抬起早已冻得红肿、失去知觉的手,用指节重重地、急促地叩击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风雪清晨里显得格外空洞、急切。
门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带着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门栓被拉开。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颧骨高耸、嘴唇刻薄的脸。是她的嫂子钱氏。钱氏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棉袄,头发随意挽着,看到门外雪地里站着的沈微婉时,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哟!”钱氏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上下打量着沈微婉:单薄破烂、沾满泥雪的秋衣,赤着冻得青紫流脓的双脚,散乱如枯草、结满冰凌的头发,还有她怀里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青紫小脸、气息奄奄的孩子。
“这是……”钱氏脸上的惊讶迅速褪去,被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和精明取代,她甚至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只是堵在那里,像审视一件待估的破烂货物。
“大嫂……”沈微婉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长途跋涉后的虚弱和卑微的祈求,“是我…微婉…安儿…安儿病得快不行了…求…求大嫂……”她抱着孩子,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这时,另一个穿着厚实棉袍、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几分酒色之气的男人也趿拉着鞋走了过来,是她的兄长沈大。沈大看到门外的妹妹,也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被打扰的烦躁和深深的嫌弃。
“沈微婉?”沈大粗声粗气地开口,目光扫过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在看到她怀中病弱的孩子时,那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还抱着个……”他似乎觉得“病秧子”三个字都嫌晦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钱氏立刻接过了话头,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市侩的刻薄和毫不留情的驱逐意味:“哎呦喂!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那嫁入高门享福的林家少奶奶嘛!怎么?被休了?!”她故意把“休了”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淬毒的针扎在沈微婉心上。
“啧啧啧,瞧瞧这身行头,比叫花子还不如!还带个病恹恹的拖油瓶!”钱氏撇着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沈微婉和她怀里的安儿,“被休的弃妇,还带着个快断气的娃儿,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晦气的东西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大清早开门就撞见这丧门星!”
“大嫂…求您…安儿他……”沈微婉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兄嫂的态度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那点微弱的火苗。她只能死死抱住安儿,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闭嘴!”钱氏厉声打断,叉着腰,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她们母子进去的意思,“少来这套哭哭啼啼!沈家早不是从前了!养不起闲人!更养不起晦气!带着你这快死的拖油瓶,赶紧滚!别把晦气带进门,害了我们!”
刺骨的风雪无情地灌进门缝,吹打在沈微婉脸上、身上。她抱着安儿,站在门外,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兄嫂的嫌恶和刻薄,比林家的休书更让她感到一种血脉相连的冰冷背叛。怀中的安儿似乎感觉到了这无边的恶意,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咽气般的呻吟。
沈微婉的身体晃了晃,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脖颈,几乎窒息。她看着兄嫂那两张写满冷漠和嫌弃的脸,看着那扇近在咫尺却对她紧闭的家门,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喉头。她不能走!安儿再经不起半点风雪了!走了,就是死路一条!
“哥……”她将最后一丝希望投向沈大,眼中是濒死的哀求和孤注一掷,“求你看在…看在爹娘的份上…给安儿…给安儿一个避风的地方…就一晚…柴房…马棚…哪里都行…他快不行了…”泪水混着雪水,在她污浊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沟壑。
沈大看着妹妹惨不忍睹的样子,再看看她怀里那个确实快断气的孩子,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犹豫。他不是没有一丝血脉之情,但更多的是怕真死在他家门口的麻烦。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瓮声瓮气地对钱氏道:“行了行了!嚎得人心烦!让她们去柴房!省得真死门口,平白惹上官司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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