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烨的目光从虚无的远方收回,落在自己沾染灰烬的指尖,又轻轻捻动了一下,仿佛在品味那灰烬的质感。随即,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酷兴味,清晰地补完了那个词:
“……得有趣。”
“疯得有趣。”
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珠玉,轻轻落在死寂的偏殿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观赏笼中困兽做最后绝望扑击的……冰冷玩味。
赵铁鹰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他死死地伏低身体,额头紧紧抵着冰冷刺骨的金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帝王的心思,比深渊更不可测。夕妃的疯狂,在陛下眼中,竟成了一种……消遣?
高无庸捧着那盛有灰烬的青玉盘,如同捧着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深深垂首,不敢看帝王此刻的神情。
萧承烨的目光终于从指尖移开,随意地瞥向跪伏在地、如同石雕般的赵铁鹰。那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却带着千钧重压。
“一件旧衣,”帝王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也值得你这般失态?”
赵铁鹰浑身一颤,喉头滚动,艰涩地挤出声音:“臣……臣惶恐!臣御前失仪!惊扰圣驾,罪该万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压力。
萧承烨并未叫他起身,指尖在紫檀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人的心尖上。“惶恐?”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审视,“朕看你,是怕了。”
赵铁鹰身体猛地一僵,伏得更低:“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萧承烨的声音微微拖长,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来,“……被那落霞轩的‘病气’,沾染了?”
“病气”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寒意。
赵铁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柱!袖管断裂处裸露的皮肤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失声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
“朕知道。”萧承烨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摆了摆手,仿佛驱散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一件衣服罢了,烧了便是。滚下去,洗洗你那一身晦气。再有下次……”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赵铁鹰撕裂的袖口处,那眼神淡漠得如同看一块破布,“朕的禁军副统领,不该如此……不成体统。”
“是!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赵铁鹰如蒙大赦,又惊又惧,冷汗早已湿透重衫。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甚至顾不得仪态,踉跄着躬身疾步退出了偏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气息,也隔绝了帝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
偏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萧承烨的目光转向高无庸手中捧着的青玉盘,盘内,灰烬尚有余温,那几粒深紫的颗粒在玉色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找个干净的白玉盒,收起来。”萧承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锁进内库最底层。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动。”
“奴才遵旨!”高无庸心头剧震,连忙应下。这灰烬……陛下竟要留下?这沾染了夕妃本源蛊毒、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余烬?!
“落霞轩那边,”萧承烨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已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刚才处置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照常。药,继续送。人,给朕看好了。”他顿了顿,嘴角那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如同月下寒刃的反光,“朕倒要看看,她还能……疯出什么新花样。”
“是,奴才明白。”高无庸深深俯首,捧着那盘灰烬,如同捧着一个沉重的诅咒,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里。
烛火摇曳,将萧承烨玄色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孤绝而庞大。他重新靠回圈椅,指间那枚羊脂白玉扳指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与他眼底那片深沉的、翻涌着冰冷腥味的寒潭,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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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在死寂的宫苑上空回荡,更添几分凄清。白日里残留的暖意早已散尽,深秋的寒气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渗入骨髓。宫道两侧高耸的宫墙在稀薄的月色下投下浓重的、扭曲的阴影,仿佛蛰伏着无数沉默的巨兽。
红芍纤细的身影如同真正的幽灵,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宫墙阴影,无声地疾行。白日里在赵铁鹰值房中强装的镇定早已褪去,此刻她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冰冷,深褐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如同夜行的狸猫。
她并未径直返回落霞轩。一种强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安和探究欲,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偏离了路径,朝着皇宫最偏僻、最荒凉的西北角——那片冷宫废墟的方向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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