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蒙上了一层永不消散的、令人窒息的灰黄色薄纱。阳光徒劳地挣扎着,试图穿透这自远古以来或许都未曾如此厚重的尘埃帷幕,最终投注到大地的光芒,只剩下冰冷与孱弱,早已失去了那份能够催发生机、哺育万物的温暖力量。寒风,带着彻骨的不属于这个季节、乃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凛冽,永无止境般地呼啸着,掠过枯寂的山川与原野,卷起干燥入骨的尘土,发出如同万千冤魂齐声呜咽般的、令人心悸的声响。世界,正不可逆转地滑向一个冰冷、昏暗、资源日益枯竭的深渊。
在这片日益严酷、如同巨大墓穴盖板般的天幕之下,幸存下来的人们,正以两种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却关乎种族存续的惨烈战争。
在地表,龙城及其周边残存的、依靠山壁或简易工事保护的聚居点,呈现出一派绝望中求生的忙碌景象。人们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泥土、石块、砍伐下来的木材,甚至是从废墟中拆出的砖瓦,拼命地加固着赖以栖身的房屋,试图抵御那愈发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冷风,以及那不知何时就会突然降临、将一切努力化为齑粉的剧烈地动。曾经孕育希望的田野间,再也看不到金黄的麦浪在风中摇曳,取而代之的,是衣衫褴褛的农人佝偻着脊背,用粗糙开裂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挖掘着那些耐寒但产量极低、口感苦涩的块茎作物,或是像梳理头发般,在荒芜的田埂间搜寻着任何尚且能够食用的野生植物根茎、草籽。每一次微小的收获,都意味着一口续命的粮食,多一分熬过漫漫长夜的希望。
那些依旧维持开放的市集,氛围也与往日截然不同。在《龙城盟约》那脆弱得如同蛛网、却又勉强维系着基本秩序的框架下,交易的标的物早已不再是华美的丝绸、精致的玉器或令人沉醉的佳酿。取而代之的,是维系生命最基本的物资:用麻袋或陶瓮盛装的、带着杂质的粮食;灰扑扑的、却不可或缺的盐块;鞣制粗糙但能抵御风寒的各类兽皮;打磨得锃亮、反复修理过的农具与武器;以及,关于远方水源是否枯竭、某地是否发现新的可食用植物、或是异常地动与渊兽活动的、真假难辨的信息。一个来自亳邦的行商,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脸上带着林中部落独特青纹的猎手那里,用一小袋泛着苦味的粗盐,换到了一张硝制过的、还算完整的雪狼皮。整个交易过程,双方几乎没有言语交流,只是用眼神和细微的动作完成。那眼神中,曾经刻骨铭心的部族敌意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所覆盖——那是一种共度时艰的麻木,一种在生存铁律面前不得不低头的务实,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对同为难民的彼此的怜悯。
而在地下,在已然投入使用的“方舟一号”,以及后续被勘探发现、正在紧张改造中的其他几处地下庇护所里,则是另一番迥异于地表的、如同蚁巢般精密运作的景象。利用大量镶嵌在洞壁和穹顶的萤石,以及那些由坚手带领工匠们设计的、利用光滑岩壁和打磨过的金属片构成的、极其巧妙的光反射与折射系统,洞穴的深处维持着一种恒定而幽暗、却足以驱散完全黑暗的光明。那光芒不像阳光般充满活力,却如同母亲守护婴孩的臂弯,给予身处绝境的人们最基本的安全感。
规划整齐的居住区内,人们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失去日月星辰、不知晨昏交替的生活节奏。开辟出的“菌类农场”里,在严格控制的湿度和温度下,一簇簇灰白色的菌菇在特制的培养基上安静生长;利用地下暗河或湖泊开辟的“渔场”中,那些适应了幽暗环境的耐阴鱼群,在微光荡漾的水域里游弋,提供了宝贵的蛋白质。食物的来源虽然单调得令人发指,却胜在稳定,足以维系生命最基本的能量需求。最大的几个相互连通的洞窟,被改造成了井然有序的仓库区,里面分门别类、如同对待珍宝般储存着从地表抢运下来的粮食、经过严格筛选的各类作物种子、维系地下生态系统运转的燃料(主要是木炭和某种可以燃烧的油页岩),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具、材料和从旧文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可能蕴含知识的物件。这里没有季节的更替,只有依靠滴漏和轮班制度维持的、永不松懈的劳作,以及对那个渺茫却必须坚信的未来的执着。
龙城那饱经风霜的城头之上,勐与玥并肩而立,厚重的斗篷在永不停歇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他们俯视着下方在昏沉天光下如同工蚁般为了生存而忙碌穿梭的人群,目光继而投向远方那些在尘霾中若隐若现、死气沉沉的、如同巨兽尸骸般的山峦轮廓。
良久,勐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见识过天地之威后,沉淀下来的疲惫与明悟:“以前,我总固执地认为,只要手中刀锋足够锐利,麾下军阵足够严整,意志足够坚定,世间便没有无法斩破的困局,没有无法踏平的障碍。”他微微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现在看来,面对这等倾覆世界的天地之威,个人的勇武,甚至一场战役的辉煌胜利,都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尘埃,可笑,亦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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