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春日,本该是耕牛遍地、阡陌繁忙的时节。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夯土城墙和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城南的河水流淌着细碎的金光。然而,今岁的春天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东境的战云与北方“渊兽”的诡异传闻,如同两道阴影,悄然影响着这座都城的生活。边境摩擦加剧,大军频繁调动,粮秣消耗剧增;加之去岁北境安置归附者、今春应对水患修复工事,即便是经过玥和稷大力整顿后的龙城仓廪,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市集上,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细心之人能发现,黍米、粟米的交易量不如往年,价格也略有浮动。一种关于粮食短缺、粮价可能飞涨的隐忧,如同初春潮湿的薄雾,在坊间的窃窃私语中悄然弥漫。
与此同时,一种被医者称为“虏寒热”的时疫,也趁着季节交替、人口流动频繁之际,在城西几个人员混杂、卫生条件稍差的里坊悄然蔓延开来。症状多是发热、畏寒、关节酸痛,虽不似史册记载的某些大疫般迅猛致命,却也足以让患病者数日无法劳作,让本就不宽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更给这本就敏感的氛围增添了几分不安。
然而,与阳歌初建龙城时遭遇类似困境的仓促,或是更早部落时期面对天灾人祸的混乱截然不同,如今的汉国,在玥沉静而有力的主持下,展现出了令人心安的秩序与远超从前的应对效率。
疫情的消息刚传到王庭,玥并未如临大敌般立刻下令全城戒严或大规模焚毁病患物品——那通常是恐慌和无措的表现。她第一时间冷静地召集了医署官员和几位在民间享有声望、经验丰富的老医者。
“此‘虏寒热’,去岁似乎在边境几个屯堡也曾小规模出现过。医署对此,可有成熟的应对章程?”玥端坐于案后,声音平稳,不见丝毫慌乱,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公务。
为首的医官显然有所准备,躬身答道:“回辅政,确有记录与前例。根据以往经验,此疫多由外邪引发,通过接触和飞沫传染,重在防止扩散,并对症下药,缓解症状,依靠患者自身元气恢复。医署库房常备有应对此类寒热病症的草药,如柴胡、黄芩、青蒿等,去岁各地药圃采收颇丰,加之与南方部族贸易所得,存量尚可支撑一阵。当前要务,一是需大量人手煎煮药剂,定点分发;二是需迅速划定明确区域,将已发病患及其密切接触者进行隔离观察,避免交互传染,拖垮更多劳力。”
“很好。”玥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绘和稷,“绘司书,劳你即刻选派一批通晓文字、略懂药性的学子,协助医署官差,将确认有效的对症药方、煎煮方法及防护须知,连夜抄录多份,务必在天亮前张贴于各里坊出入口及市集公告处。同时,组织人手用俚语向民众宣讲,务必让每个人都清楚如何防范,病了该去哪里求药。”
绘肃然领命:“臣明白,定让信息通达,避免谣言惑众。”
玥又看向稷:“稷司农,从官仓中调拨一部分陈年粟米与豆类,于划定的隔离区外围设立粥棚,确保被隔离的病患及其家眷每日有两餐热粥,不致因断炊而逃亡,或引发骚乱。征调各坊身体强健、曾患过此疫或已免疫的民众作为自愿者,协助维持秩序、运送物资,按日给予工分补偿,可于日后兑换盐铁或抵扣部分赋税。”
命令清晰,分工明确,直指要害。得益于绘多年来不遗余力地推动文字普及和知识整理归档,应对此类常见疫病的药方和隔离措施得以标准化、可复制,不再依赖少数医者的个人经验。得益于稷对仓廪的精细管理和工分制度的有效推行,物资和人力能够被迅速、合理地调动起来,而非简单的强行征发。疫情在最初泛起几圈涟漪后,便被这套逐渐成熟的应急机制有效地约束在了有限的几个里坊之内,并未引起大规模的社会恐慌。龙城的大部分区域,依旧保持着日常的运转,只是人们交谈时,多了几分小心,见面拱手代替了靠近耳语。
然而,玥心中清楚,比起这可控的时疫,那个更为根本、也更为隐忧的问题——粮食安全,才是真正可能动摇国本的危机。东线战事如同一个无底洞,每日都在吞噬着海量的粮草;北境防线需要维持,归附部族需要安抚;更别提那悬而未决、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渊兽”之祸,其对农业生产潜在的破坏力难以估量。单纯依赖传统的黍、粟、稻米,仓储体系再完善,也经不起如此多方面的消耗。
她将目光投向了那些产量高、适应性强、耐储存,但因其口感粗糙或饮食习惯而未成为主流的“代粮”作物,以及那些尚未被充分利用的自然资源。
这一日,在龙城中心广场,立起了几个临时搭建的土灶,大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些什么,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泥土气息和些许植物清甜的、并不算十分诱人但也绝非难以接受的味道。玥亲自来到了这里。她没有穿着象征身份的繁琐官服,仅是一身利落的深青色麻布衣裙,乌发简单地绾起,如同一位寻常人家精明干练的主妇,只是那份沉静从容的气度,让她在人群中依然卓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