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就站在那口冒着丝丝热气的大釜前,神情专注。她身旁的学徒们,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开几张干净的麻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几样晒干的草药:颜色深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黄柏皮;叶片皱缩、却透出清凉辛香的薄荷;气味独特、常用于驱邪避秽的艾草;还有一小堆不起眼的、灰褐色、名为“地肤子”的野生植物种子。她亲自挽起有些宽大的袖口,露出半截白皙却并不柔弱的手臂,将称量好的草药依次投入已经滚沸的清水之中。很快,一股混合着苦涩、清凉与草木清香的复杂药气,随着蒸腾的白雾弥漫开来,盖过了河畔的土腥味,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乡亲们,不必站得那么远,近前些看,无妨的。”玥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像一股温润的溪流,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定的柔和力量,“我知道,咱们这里,很多人身上都被这痒病折磨得厉害,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白天浑身难受做不了活计,心里憋屈。这病,在我们医者看来,叫做‘癣’,是咱们这地方湿气重,热毒蕴结在皮肤腠理之间所致,确实会通过接触传染,但它并非是什么鬼神降罪,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晦气,大家不必过分害怕,更不该因此就嫌弃、疏远身边患病的人。”
她这番开门见山、直指痛点而又充满理解的话语,瞬间说中了许多人的心事。尤其是西岸的归附者们,他们因为此病,没少被河东的人暗中指指点点,甚至被明里暗里地排斥,视为“不洁”之源,心中的委屈和愤懑早已积压已久。
玥用一柄长长的木勺,在陶釜中缓缓搅动,舀起一勺颜色已然变得深褐浓稠的药汁,向围拢过来的众人展示:“大家请看,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草药。这黄柏,是君药,能清热燥湿,直中病根;这薄荷,能疏风解毒,缓解那钻心的瘙痒;艾草,可温通血脉,祛除深层的风邪湿气;地肤子,能利湿通淋,让邪毒从小便而走。这些草药,都不算难得,河滩边、山脚下,很多地方都能寻到。我已经让人将它们的图样和采摘、晾晒的方法,仔细教给了咱们黑水畔的里正,还有河东河西几位平日里就认得些草药、受人敬重的老人家。”
她一边说着,一旁的学徒们已经行动起来。他们用干净的陶碗,小心翼翼地将熬煮好的、尚且滚烫的药汁盛出一些,放在一旁晾着;又将更多冷却到适宜温度的药汁,分装到一个个提前准备好的小陶罐里,优先递给那些被老医者指认出来的、症状最为严重、痛苦不堪的患者手中,并耐心地指导他们,如何用煮沸消毒过的干净麻布片,蘸取这药汁,仔细擦洗患处。同时,更多的学徒则将早就准备好的、用干草纸包裹好的、一份份晒干切碎的混合草药包,分发给周围那些眼神中流露出渴望的民众,尤其是那些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归附者家庭。
“这熬好的药汁,趁温热擦洗患处,坚持几日,便能逐渐止痒、收敛、祛除湿毒。这些药包,大家拿回去,用大锅沸水冲泡,像煮茶汤一样,放温之后用来擦洗身子,效果也是一样的。”玥不厌其烦地解释着,语气始终平和,“不过,用药之外,更为紧要的,是平日里的养护。大伙儿要尽量保持身体,尤其是手脚部位的干爽,劳作出汗后,及时用清水擦拭。贴身的衣物、擦身的布巾,要时常煮沸,放在太阳底下好好暴晒,借助天阳之力杀灭病气。还有,住在低洼潮湿之处的乡亲,尽量想办法把睡铺垫得高一些,保持毡帐或屋舍的通风,减少湿气的侵袭。”
她不仅免费赠药,更将预防和调护的方法,掰开揉碎,讲得清清楚楚,而且所用的都是就地便能取材、几乎无需成本的法子。这时,西岸那位之前接过药罐的归附老者巴音,双手因为长期溃烂而微微颤抖着,他用生硬得像是石头摩擦般的汉语,小心翼翼地问道:“贵……贵人,安,安抚使……这,这些药……真的……不要我们拿皮子、拿羊羔来换?”
玥转过头,看向这位满脸风霜、眼神浑浊却透着质朴的老者,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暖而肯定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要换。巴音老爹,能让大伙儿少受些病痛折磨,身体舒坦些,能好好过日子,这便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也是我份内之事。”
那老者浑浊的双眼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光亮,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他喉咙哽咽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猛地、深深地弯下已经有些佝偻的腰,用他们部落中表示最崇高敬意的礼节,向玥致谢。周围其他饱受疾病折磨的患者,见到此景,心中那层戒备的坚冰仿佛被这温暖的药气熏蒸开了一道裂隙,纷纷涌上前,带着感激和期盼,领取那救命的药包。原本弥漫在东西两岸民众之间那份疏离与警惕,在这弥漫的、略带苦涩的药香中,悄然被融化了一角。就连河东岸一些起初只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民众,见这年轻女官提供的药方似乎真的行之有效,而且分文不取,也忍不住放下矜持,上前询问自家类似的症状,并欣然领取了药包。疾病,这个不分彼此、共同面对的敌人,成为了打破无形隔阂的第一块敲门砖,而玥所提供的,简单、实在、充满善意的解决之道,如同春风,开始吹拂这片板结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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