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这个清晨,是被一种迥异于往日的喧嚣唤醒的。没有狩猎队出发时低沉急促的号角,也没有工坊区传来那富有节奏的、锻造铁器的锤击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绵密的声浪,如同初春冰层下暗涌的河水,带着难以言喻的张力,弥漫在城邑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飘荡着炊烟、蒸煮食物的香气,以及一种隐约的、由无数人低声交谈汇聚而成的嗡嗡声,其间混杂着好奇、期待、审视,乃至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敌意。
由巨木框架和厚重夯土构筑的城门,在天光未亮时便已彻底洞开。披着崭新鞣制、染成深色的皮甲,手持擦拭得寒光闪闪的青铜戈矛的卫兵,如同扎根于土地的年轻树木,纹丝不动地挺立在城门两侧以及高耸的城头垛口之后。他们沉默着,但那整齐的阵列、锐利的眼神以及武器上反射的冰冷光泽,本身就在无声地宣示着汉国的武备与不容侵犯的秩序。城内那条通往中心广场的主要黄土干道,被打扫得不见一片落叶、一块碎石,甚至罕见地铺上了一层从附近河滩精心筛选、运来的细沙,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身着只有在祭祀或盛大节日时才舍得穿出来的干净麻布衣衫的龙城居民。男人们束紧了头发,女人们鬓角或许还别着一朵新采的野花,孩子们被大人抱在怀里或架在肩头,所有人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自家地盘上的自豪光芒,低声而热烈地议论着即将通过这条道路入城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各方使者。
今日,是汉国首次尝试举办“朝贡大会”的日子。这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司书绘与病中的阳歌、深居简出的巫经过多番深思熟虑后定下的策略。其意,便是要借此机会,将此前北境大捷所带来的军事上的胜利和对广袤疆域的实质性控制,转化为一种更具韧性、更富认同感的区域领导地位,一种超越武力征服的秩序雏形。收到邀请的对象,既有像鹿丘部落这样始终坚定的忠诚盟友,也有那些新近归附、人心尚且如同惊弓之鸟般不安的原天狼各部残余头人,甚至还包括了一些一直游移在汉国与鬼方势力边缘、态度暧昧不明的周边林猎、游牧小部落。而南方的亳邦,虽未收到正式邀请,却也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得知了消息,派来了几名品阶不高、却眼神精明的官吏,混杂在人群中,名为观礼,实为窥探,如同阴影中悄然滑行的蛇。
作为此次大会的总策划,绘此刻正站在城内中心广场边缘一座临时用粗大原木和厚实木板搭建起来的高台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洗得微微发白的司书袍服,边缘以墨笔勾勒出简练而古拙的云纹,在周遭一片色彩斑斓的皮裘与麻布中,显得格外朴素而庄重。他手中没有象征生杀予夺权力的刀剑,只有一卷沉甸甸的、由他呕心沥血主导编纂刚刚完成的《礼典》初稿竹简。他的目光平静如水,细致地扫过下方喧闹却在他规划下井然有序的会场,从中央那座垒砌整齐、铺着兽皮的祭祀高台,到划分清晰、设有简陋木凳的各方使者观礼区,再到一侧准备用于陈列各方“贡品”并展示汉国“回赐”的巨大长条石案,检查着每一个细节。这场大会,是他“文治”理想一次至关重要的大型实践,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让所有来访者清晰地看到,汉国的强大,其根基不止于锋利的刀剑和强悍的士卒。
盛大的仪式,无声的威慑
大会的第一项核心议程,是阅兵。
当时辰已到,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将广场照得一片明亮之时,勐的身影出现在了广场的尽头。他今日未曾披挂全副战场铁甲,而是身着精心打制、擦得锃亮如镜的青铜胸甲,外罩一件象征王室血脉与赫赫军功的赤色熊皮大氅,那浓密的熊毛在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他骑乘着那匹神骏异常的乌桓马,马鞍辔头皆以铜饰装点,显得高贵而威猛。当他策马缓缓前行,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那一刻,原本喧闹如同鼎沸的会场,竟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与旗帜猎猎作响。
他的身后,是三个沉默而肃杀的百人方阵。
最前方的是“龙城锐士”。他们清一色装备着汉国目前最精良的青铜武器——长戈如林,短剑悬腰,部分精锐甚至配备了仍在试验阶段的铁质短剑,闪烁着与众不同的幽暗光泽。他们手持绘有狰狞龙纹与饕餮纹的厚重木盾,步伐沉重而绝对统一,目光锐利如鹰隼,行动间自然散发出一股百战余生、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凛冽煞气,仿佛一群随时会暴起噬人的猛兽。
紧随其后的,是“破甲弩手”。他们背负着结构复杂、威力巨大的青铜弩机,腰间的箭囊插满了特制的三棱箭镞。他们的眼神不同于锐士的狂野,而是一种绝对的冷静,如同深潭寒冰,是精准与死亡的代表,是汉国技术优势在杀戮领域的极致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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