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在天亮后,由快马加鞭传回了龙城。刚刚卸下北境军务、奉命回城述职、心中尚存块垒的勐闻讯,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仿佛那无形的威胁也能用刀剑斩断。而负责民生与医疗的玥,在听到“无雨暴涨”、“死鱼泛白”等关键词后,心猛地一沉,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寻常的水患。她来不及多做解释,迅速召集了一支由经验丰富的医官、熟悉水文土木的工匠以及一队精干护卫组成的小队,带上尽可能多的草药、绷带、御寒毛毡和应急干粮,马不停蹄地赶往受灾最重的河畔村。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的更为惨烈。浑浊的河水虽然已开始缓慢回落,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泥泞和废墟。倒塌的屋架、散碎的家什、漂浮的衣物、还有泡得发胀的粮食口袋,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灾难的残酷。幸存的村民们如同惊弓之鸟,聚集在高地上搭建着简陋得可怜的临时窝棚,许多人身上只穿着湿透的单衣,在料峭春风中冻得嘴唇发紫,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与失去一切的茫然。孩子的哭声已经变得沙哑,老人的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弯脊梁。空气中除了泥腥,开始隐隐飘出伤病带来的痛苦呻吟,以及预防时疫的草药汤那苦涩的气味。
玥强压下心中的酸楚,立刻指挥随行人员投入救援。医官们迅速设立临时诊疗点,检查处理伤者——多是仓促逃生时造成的摔伤、划伤和冻伤;他们架起锅灶,熬煮起大锅的驱寒汤和预防痢疾、风寒的草药,分发给惊魂未定的村民。护卫和工匠们则帮助村民加固临时窝棚,从泥水中打捞尚能使用的木材,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燥安全的区域。
但玥的心思,更多地被这次水患本身的诡异之处所占据。她独自走到河边,仔细观察。河水依旧十分浑浊,泛着一种不祥的、近乎褐黄的色泽,靠近时,能明显感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沁入骨髓的寒意,绝非初春雪融应有的凉意,倒像是触摸到了深冬的寒冰。更让她心头沉重如坠铅块的,是退水后的河滩和淤泥里,随处可见大量翻着白肚的死鱼。这些鱼大小不一,种类各异,但无一例外,它们的眼球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毫无生气的乳白色,浑浊不堪,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只留下这令人不安的惨白。
她蹲下身,不顾淤泥弄脏了裙摆,小心地用一根树枝拨弄一条较大的草鱼。鱼身并无明显外伤或腐烂迹象,但那双乳白色的眼球,在浑浊泥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诡异。她凑近了些,仔细闻了闻,除了河水惯有的腥味,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腥涩气,不同于任何她已知的水质腐败或常见毒物污染,那气味很淡,却直冲脑门,让人隐隐作呕。
“不是下雨,”一个裹着破旧毛毯、惊魂未定的老村民,在玥温和的询问下,用颤抖的声音肯定地说道,“昨晚天上黑得跟锅底一样,连颗星星都看不见,一滴雨星子都没落下来!这水……这水是自己涨起来的!邪门得很!像是……像是有东西在河底下吹气,把水给吹胀了!” 他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恐惧。
“是水神!肯定是黑水河神发怒了!” 旁边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紧紧搂着自己年幼的女儿,声音带着哭腔插话,眼神恐惧地望着依旧奔腾不息、颜色诡异的河水,“我们是不是哪里触怒了河神?祭祀的牺牲不够虔诚?还是……还是因为我们汉部收留了太多北边来的外人,图腾不高兴了?引来了不洁的东西?” 她的低语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周围同样惶恐不安的村民中引起了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恐慌如同看不见的瘟疫,在人群中悄悄蔓延、发酵。
玥蹙紧了眉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没有降雨,河水诡异暴涨,伴随大量特征如此奇特的死鱼,还有村民口中“河底吹气”的诡异描述……这绝非她认知中的任何一次自然灾害。她立刻吩咐手下,小心地用干净的水囊采集了不同区域的河水样本,又挑选了几条特征最明显的死鱼,用油布仔细包裹好,准备带回龙城仔细研究。然而,一种隐隐的、对于未知危险的直觉,已经如同冰冷的藤蔓,在她心中扎根、缠绕。
带着满腹的疑云、沉重的样本以及高地上那些无助而期盼的目光,玥一行人迅速返回龙城。她一刻未停,立刻将所见所闻,尤其是河水的异常、死鱼的诡异以及村民们的恐慌言论,详细向阳歌和巫做了汇报。卧病在床的阳歌,脸色在听完汇报后更加灰败,他沉默良久,浑浊的目光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此事非同小可,交由巫全权处理探查。
当夜,月黑风高。在龙城最高处、那座用于观测星象和举行重大祭祀的古老石坛上,巫举行了一场小范围而极其严肃、甚至带着几分隐秘的占卜仪式。石坛中央燃起篝火,使用的并非普通木柴,而是干燥的杜松枝和艾草,燃烧时散发出一种清冽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香气,试图驱散那仿佛无处不在的阴寒与不祥。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巫那张布满深深皱纹、此刻无比肃穆甚至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庞。只有阳歌(被两名侍从小心翼翼地搀扶而来,坐在铺了厚垫的石凳上)、玥以及闻讯后神色凝重赶来的勐等寥寥数位核心人物在场旁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