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老天爷!这、这比让俺老樊去冲锋陷阵还累人!” 樊哙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甲片哗啦作响,他粗豪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指着面前堆积如小山的竹简和缣帛,“就为了搞清楚是骡子吃得多还是马吃得多,是粟米耐放还是黍米顶饿,俺这脑袋都快炸了!这劳什子‘标准化后勤条例’,简直是折磨好汉!”
他所在的,是联军后勤司临时辟出的一间大屋,原本是官署的库房,如今挤满了埋首案牍的文书、算筹摆得噼啪响的计吏,以及像樊哙这样被硬拉来“协助”厘清各部物资消耗的将领。空气中弥漫着墨臭、汗味,以及一股焦躁的气息。
周勃相对沉稳些,但也是眉头紧锁,他拿起一卷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竹简,苦笑道:“樊哙,噤声。萧大人说了,这是‘科学’,以后咱们打仗,能不能吃饱肚子,能不能有结实的靴子穿,就看这玩意儿算得准不准了。你看看这个,”他指着竹简上一行字,“‘楚军骑兵一人三马,日耗精料……’,我的娘,这算下来,霸王那几千亲卫铁骑,一天光是吃,就能吃掉咱们一个营的嚼谷!”
旁边一个原秦军的军需官,扶了扶差点滑到鼻尖的幞头,一本正经地插话:“周将军,此乃‘数据’。无有精准数据,便无公平分配。譬如昨日争论,若无萧尚书提前核算出各部实际员额、马匹、损耗,单凭各家自己上报,只怕楚军能报出天兵天将的数目来,汉军也能把辅兵都算作战兵。” 他说话带着老秦吏特有的刻板,却一针见血。
樊哙瞪着眼,挠了挠钢针般的短发:“道理俺懂!可这也太……太磨叽了!要俺说,直接按营头平分,不够的自己想办法!多痛快!”
“痛快?” 张良不知何时踱了进来,手里依旧摇着那柄素白羽扇,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樊将军,若按营头平分,楚军骑兵营和马步兵营一般分量,骑兵兄弟们怕是要饿着肚子冲锋了。汉军辅兵和战兵一般分量,战兵没了力气,谁去破阵?此非痛快,乃是糊涂,是取祸之道。”
他走到樊哙案前,拿起一份关于草料调配的争议文书,轻轻放下:“你看,这份争执,起因便是数据不清,双方都觉得自己吃亏。如今我们坐在这里‘磨叽’,正是为了以后在战场上,兄弟们能少些这类无谓的争执,能把力气都用在砍胡虏的脑袋上。”
樊哙张了张嘴,憋了半天,瓮声瓮气道:“子房先生,你说得对……可俺这脑子,它不听使唤啊!” 他懊恼地又拍了一下脑袋,引得周围几个年轻文吏忍俊不禁,又赶紧低下头假装忙碌。
与此同时,在议事院的正厅,一场更高级别的“算盘”正在上演。
萧何站在巨大的北疆地图前,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杆,指向几个被标记出来的区域:“依据各方呈报及初步核查,可用于安置灾民的官田,秦地主要集中在泾水河谷这一带,约五千顷;楚地在此处,临近河水,约四千顷;汉地在此,约三千顷。然,土地肥瘠、水源便利、原有基础设施各不相同,若简单按顷数分配,恐再生不公。”
他放下木杆,看向三方代表:“故,下官提议,引入‘田亩折算系数’。依据土壤、水源、交通、原有屋舍等因素,将各类田亩折算成‘标准田亩单位’,再按此单位,结合各方权重,进行最终分配。例如,秦地泾水河谷一顷上田,或可折算为一点二个标准单位;而汉地那片需重新开凿水渠的坡地,一顷或许只能折算为零点八个单位。”
这话一出,下面立刻又响起一片嗡嗡声。
一位楚地的文官立刻反驳:“萧尚书,此算法是否过于繁琐?且这‘系数’由谁来定?若由度支司独断,恐难服众!” 这关乎实实在在的土地利益,谁也不想自家肥沃的良田被“折算”少了。
刘邦立刻给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位先前提议摊派的老臣心领神会,咳嗽一声,慢悠悠道:“萧尚书之法,看似公允,然实际操作起来,耗时费力,恐贻误安置灾民的时机。老夫还是以为,按实际顷数分配,更为简便快捷。至于肥瘠……可稍后在赋税上予以体现嘛。” 他还是想保住汉地那相对较少的土地数量,避免在“折算”中变得更少。
范增半阖着眼,手指在鸠杖上轻轻敲击,并不急于表态。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更成熟的时机,或者,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
嬴政依旧在高处静观。他看着萧何引经据典、摆出各种数据据理力争;看着刘邦阵营的精明算计;看着楚地官员的本能抵触。这看似是技术细节之争,实则是新旧治理思维碰撞的缩影——是依赖模糊的惯例与权力的直接干预,还是追求精确的规则与可量化的公平。
就在争论看似又要陷入僵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发生了。
负责监督安置事宜的墨家巨子,那位名叫腹朜的老者,带着几名身着粗布短衣、手脚沾着泥土的弟子,径直走入了议事院正厅。他们甚至没有完全遵守觐见的礼仪,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田野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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