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行宫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水晶,每一道折射的光都承载着思想的激烈碰撞与利益的殊死博弈。嬴政那“涅盘重生”的宏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燃了积蓄已久的矛盾。
“荒谬!荒谬绝伦!”
一声嘶哑而充满怨毒的厉喝打破了沉思的寂静。只见坐在学者席位边缘,一位身着陈旧六国贵族服饰、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田璋齐地遗老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直指殿中站立的嬴政,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子婴!你这暴秦之余孽!有何资格在此妄谈‘文明’、‘涅盘’?!”田璋的声音尖利,饱含着国破家亡的刻骨仇恨,“你秦人恃强凌弱,灭我六国,毁我宗庙,隳我城郭,屠我百姓!如今江山破碎,天下板荡,皆由你秦室而起!现在竟敢假惺惺提出什么‘议事院’?还想将我等故国贵胄,与你这刽子手后裔同席而坐?休想!此乃亵渎!是对我等血海深仇的亵渎!”
他一番话,如同毒刺,瞬间唤醒了在场许多人心底对秦的旧恨。一些原六国出身的将领,如英布、彭越等人,眼神也闪烁起来,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连刘邦麾下一些老弟兄,也暗自撇嘴,显然对与秦合作仍有本能抵触。
“田公所言极是!”另一名身着楚地华服、面色倨傲的中年人——景昭楚地顽固贵族随之站起,他先是对项羽躬身一礼,然后怒视嬴政,“霸王!切不可听信此人之妖言!什么‘常设机构’,什么‘基于规则’,归根结底,不过是嬴政想用另一种方式,行其吞并天下之实!不过是暴秦‘郡县制’的变种!我大楚立国数百年,靠的是分封子弟,屏藩王室!岂能自毁根基,投身于这不明不白的‘议事院’中,受制于人?!”
景昭的话,精准地戳中了项羽和部分楚军核心将领内心最深的顾虑。分封,是项羽赖以维系霸业、酬劳功臣的根本模式。一旦接受一个超越个人权威的“规则机构”,他这霸王的权力何在?
项羽的重瞳之中,刚刚被嬴政话语激起的一丝波澜瞬间平复,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猜忌与审视。他魁梧的身躯微微后靠,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座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龙且等楚将更是对景昭的话深以为然,纷纷向嬴政投去不善的目光。
嬴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神色未变,只是静静地看着田璋和景昭,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他们激昂的表象,看到其下隐藏的恐惧——对失去特权的恐惧,对未知秩序的恐惧,以及对历史车轮无情向前却无力阻挡的恐惧。
“田公,景大夫,”嬴政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现场的骚动,“尔等所言,是仇恨,是旧制,是已逝之昨日。然,今日之局,匈奴铁骑叩关之时,可曾因尔等是六国贵胄或楚地勋戚而手下留情?东海商会阴谋颠覆之时,可曾因尔等怀念旧制而网开一面?”
他迈前一步,玄色深衣在透过残破窗棂的光线下拂动,带着一种冷峻的威严:“仇恨,可以铭记,但不能成为引领未来的火炬。旧制,或有其一时之利,但若已无法庇佑族群存续,便当毅然舍弃。”
“你……!”田璋气得浑身发抖,还要再说。
“田公!”张良适时起身,他羽扇轻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良,亦韩人。国仇家恨,未尝一日敢忘。”他先表明立场,安抚旧贵族情绪,随即话锋一转,“然,正如秦王所言,当下之大敌,非仅秦,非仅楚汉,乃是欲亡我种姓之匈奴,乃是欲乱我根基之商会!若因执着于旧怨,而致文明倾覆,我等又有何面目见先祖于地下?届时,纵有复国之名,又有何实?不过是另一轮被胡虏蹂躏的废墟罢了!”
范增也轻咳一声,缓缓道:“景昭之忧,老夫明白。然,霸王之业,岂能仅局限于旧楚之地?若这‘议事院’真能协调各方,汇聚力量,北驱胡虏,南定百越,使霸王之威加于四海,使楚之文化播于八方,岂不胜过固守一隅,终日提防内衅?”
范增这是在给项羽画饼,将“议事院”描绘成霸王权力扩张的工具,试图消解他的抵触。
“亚父所言……不无道理。”项羽沉吟着,重瞳中的审视稍减,但疑虑未消,“但这‘议事院’,权柄如何划分?规则由谁制定?若事事争吵不休,岂不误了军国大事?”
这才是核心问题!权力!规则!
嬴政目光扫过全场,看到了刘邦眼中闪烁的精明算计,看到了学者们的期待与担忧,看到了将领们的茫然与务实。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霸王所虑,正是关键。”嬴政声音沉稳,开始勾勒具体框架,“朕提议,此机构,可名为——华夏文明议事院。”
“华夏文明议事院……”众人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受到一种超越邦国、族群的宏大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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