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倌展开竹简,才看数行便骇然变色,竹简在他手中哗哗作响:"这...这是要掘我嬴秦根基啊!罢黜世卿,唯才是举?陛下可知各房宗亲会作何反应?光是嬴氏各房就..."
"正因知道,才更不能姑息!"嬴政的声音陡然转厉,惊起池边枯芦苇丛中的寒鸦,"叔父以为,如今关东烽火,只是因为几个戍卒造反吗?是因为这天下,已经容不下嬴秦的霸道了!"
嬴倌扶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可这是祖制!是孝公以来..."
"孝公若知固守祖制,何来商君变法?"嬴政逼近一步,玄色衣袖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当年反对变法的,不也是甘龙、杜挚这些宗室元老?可结果呢?是他们保住了大秦,还是商君?"
老人踉跄后退,鸠杖在石板上敲出凌乱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嬴政语气稍缓,但眼中的锋芒未减:"朕不是要毁弃宗室,而是要给你们寻一条生路。等到刘邦项羽踏破咸阳,莫说爵位封地,就是宗庙里的牌位,怕也留不下几块。"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嬴倌颓然坐倒石凳上,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他望着池底龟裂的泥土,良久不语。晨光渐亮,将他花白的须发镀上一层淡金,却照不亮他眼中的阴霾。
"需要老臣做什么?"最终,他哑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认命的疲惫。
"三件事。"嬴政屈指,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其一,以宗正令调阅所有宗室子弟名册,三日内朕要见到;其二,联络尚在军中的老将,朕要知道各地守军的动向;其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决绝:"三日后大祭,朕要借几个人头一用。"
嬴倌猛然抬头,正对上嬴政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杀意,只有如同打磨兵刃般的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赵高虽死,朝中还有几个他的喉舌。"嬴政淡淡道,目光扫过干涸的池底,"朕需要他们的人头,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给宗室立个规矩。"
水榭陷入死寂。远处传来巡哨换岗的号角声,惊起又一群水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残破的宫檐,发出凄厉的鸣叫。
"老臣...明白了。"嬴倌缓缓起身,整了整深衣的褶皱。当他再抬头时,那个优柔寡断的宗正消失了,眼中只剩下属于嬴秦宗室最后的刚毅:"三日后辰时,宗室元老必至咸阳宫。"
嬴政微微颔首,目送老人拄着鸠杖蹒跚离去。晨光此刻已洒满兰池,将干涸的池底照得纤毫毕现。他俯身拾起一片龟裂的泥块,在掌心轻轻碾碎,褐色的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陛下。"庚七如鬼魅般现身,斗笠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刚收到急报,刘邦派出的细作已混入咸阳,正在打探宫中的消息。"
嬴政摊开手掌,任由最后一撮碎土从指缝间流泻:"告诉黑冰台,不必打草惊蛇。让他们看,让他们听..."他抬眼望向东南方向,那是霸上所在,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
"朕正要借他们的口,告诉天下人——"
"咸阳宫里的子婴,已经死了。"
风起云涌,他玄色的衣袂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玄鸟纹样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池边最后一支残荷终于在风中折断,落入干涸的池底,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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