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深秋,寒意渗进了每一块青砖。乾清宫琉璃瓦上的薄霜泛着冷光,日头勉强从云层里挤出几缕光线,却只能在殿内投下一片斑驳的暗影。
顺治帝靠在御榻上,脸色惨白得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的人。他双颊深陷,眼窝也凹下去了,可那对眼睛依旧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案几上的奏折堆成小山,却被冷落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太医们递来的脉案——那些潦草的字迹写着“气血两亏”“心神俱损”,仿佛在宣告什么不可逆转的事实。
“皇上,该用药了。”吴良辅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小心翼翼地靠近。
顺治帝抬了抬手,又无力地垂下,声音沙哑:“搁着吧。”
吴良辅犹豫了一下,没敢多嘴,将药碗轻轻放在案几上。铜漏滴答作响,整个大殿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跪倒在地:“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顺治帝撑起身子,孝庄太后已经迈步进来。她穿着素色常服,鬓边隐约可见银丝,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未动的药碗时,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皇额娘……”顺治帝声音低哑,想站起来行礼,却被太后按住。
“都什么时候了,还拘这些虚礼!”太后皱眉,语气严厉,“皇帝,你连药都不肯喝,是存心让哀家忧心吗?”
顺治帝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儿臣……觉得喝与不喝,并无分别。”
太后心头一颤,手指微微收紧。自董鄂妃去世后,他的精神便如枯木一般,朝政虽然勉强维持,但人早已形同槁灰。
“胡说!”太后强压怒意,沉声道,“你是大清的皇帝,天下万民仰仗于你,岂能轻言生死?”
顺治帝苦笑,望向殿外凋零的秋叶,喃喃道:“天下……朕连最心爱的人都留不住,又谈何天下?”
太后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知道他重情,可帝王之心怎能沉溺儿女私情?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皇帝,哀家知你心里苦,但大清的江山社稷,不能无人承继。”
顺治帝眸光微动,缓缓看向太后:“皇额娘的意思是……”
太后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立太子之事,不能再拖了。”
夜色浓稠,养心殿里的烛火摇曳不定。顺治帝独坐案前,手中握着一枚玉佩——那是董鄂妃生前最爱的物件。他用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面,仿佛还能触到她的温度。
“皇上。”吴良辅轻声唤道,“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顺治帝仿佛没听见,只是低声问道:“你说……人死后,当真会有魂魄吗?”
吴良辅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顺治帝自嘲一笑,笑容苍凉:“若真有魂魄,她会不会怪朕……怪朕没能护住她?”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猛地俯身,一口鲜血溅在案几上,触目惊心。
“皇上!”吴良辅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
顺治帝摆摆手,喘息着道:“无妨……朕没事。”
可吴良辅分明看见,皇帝的眼角有泪光闪动。
翌日,朝堂之上。
顺治帝强撑病体端坐龙椅,面色苍白,但目光依旧锐利。群臣分立两侧,气氛肃穆。
“朕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为议立太子一事。”顺治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众臣面面相觑。索尼病重,鳌拜倒台,朝中格局大变,此刻议立储君无疑牵动各方神经。
“皇上圣明!”首辅大臣苏克萨哈率先出列,“国不可一日无储,臣请皇上早定大计!”
顺治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以为,朕之三子玄烨,可堪大任?”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哗然。玄烨年仅八岁,虽聪慧过人,但毕竟年幼,如何担得起江山之重?
“皇上!”一名老臣忍不住出列,“三阿哥年纪尚小,若立为储君,恐……”
“恐什么?”顺治帝冷冷打断,“朕八岁登基,不一样走到了今日?”
那老臣顿时语塞,低头退下。
顺治帝闭了闭眼,压下胸口的闷痛,缓缓道:“玄烨天资聪颖,勤学善思,朕意已决。”
群臣沉默片刻,终是齐声应道:“臣等谨遵圣意!”
是夜,顺治帝独坐乾清宫,望着案前的立储诏书,神色恍惚。
“皇上,您该歇息了。”吴良辅再次劝道。
顺治帝摇摇头,轻声问道:“吴良辅,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吴良辅一愣,答道:“回皇上,奴才自您幼时便侍奉左右,已有二十余载。”
“二十余年……”顺治帝喃喃,“足够久了。”
他忽而抬眸,望向殿外的夜空。星光黯淡,月色惨白。
“朕这一生,杀伐决断,从不后悔。”他低声道,“唯有她……朕后悔没能护她周全。”
吴良辅眼眶微热,不敢接话。
顺治帝收回目光,缓缓起身,身形却猛地一晃。吴良辅慌忙上前扶住,却见皇帝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皇上!”他惊恐万分。
顺治帝摆摆手,声音虚弱却平静:“传旨……召三阿哥玄烨入宫。”
当夜,紫禁城钟鼓齐鸣,哀声四起。
顺治十八年,帝崩于乾清宫,年仅二十四岁。
八岁的玄烨跪在龙榻前,稚嫩的脸庞满是泪水。他抬头望向父亲冰冷的面容,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吴良辅跪在一旁,哽咽道:“皇上,奴才一定护好三阿哥,绝不负您的托付。”
寒风穿过乾清宫的大门,吹散了最后一丝温暖。紫禁城的夜晚,愈发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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