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雪在第三夜凝成冰粒,砸得青瓦簌簌响。
苏芽裹着林婆子的旧棉袍蹲在地窖前,冻得发麻的指尖抠住锁孔——师娘说过,等气温再降,锁头会脆得像晒干的 豆荚。
她攥紧铁钎子,手腕一拧,"咔"的一声,锁芯碎成几瓣。
地窖霉味混着陈艾香涌出来,她摸出半瓮艾草时,指腹擦过瓮壁的冰碴子,疼得倒抽冷气。
十斤炭块用旧布裹着,压在师娘铺的干草底下,摸上去还带着地底的阴寒。
苏芽把东西往怀里拢了拢,突然顿住——干草堆里还压着块烤得焦黑的红薯干,是师娘藏了三个月的私粮,原是要 等她来取的。
她喉咙发紧,把红薯干塞进腰带最里层,反手掩上地窖。
后巷的狗吠突然尖厉起来,她抬头望去,东头王阿婆的篱笆歪在雪地里,露出半扇破门。
那是陈稳婆的住处,她昨夜敲过三次门,门缝里只漏出一句"明儿再说"。
"陈姨!"
苏芽踹开结霜的门槛,扑面而来的寒气里,陈稳婆正往破被里塞个药罐子。
七十岁的老人手抖得厉害,药罐子"当啷"砸在地上,党参黄芪滚了一地。
"芽子...我就剩这点儿防风了。"
陈稳婆扑过去捡药材,白发沾着草屑。
"我家那混小子说要拿炭换命,我..."
"跟我走。"
苏芽蹲下身,把药材往她怀里塞。
"旧产房地下有密室,我用艾草熏过三遍,炭够烧半个月。"
她指了指陈稳婆发颤的手腕。
"你孙媳妇快临盆了吧?我见着她前日在井边打水,肚子坠得快碰着膝盖。"
陈稳婆的手突然不抖了。
她盯着苏芽腰间鼓起的药包,又看了看窗外被雪压垮的枣树——那是她孙儿去年春天种的,如今只剩根黑黢黢的枝 桠。
"张婶子和李姨呢?"
苏芽把炭瓮往肩上扛。
"我去叫她们。"
"张婶子昨儿夜里咳血了。"
陈稳婆突然扯住她棉袍,指甲几乎掐进布纹里。
"她藏了半袋小米,在炕洞最里头。"
密室的地道口在旧产房的灶台底下,苏芽用铁锨撬开砖缝时,陈稳婆举着火折子,火光映得地道四壁的苔藓泛着青 灰。
张婶子被李姨背着进来时,咳得整个人都在抖,苏芽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是风寒入肺了。
"烧艾草。"
她把半瓮艾草倒在密室中央的陶盆里,火星子"噼啪"炸开,青烟裹着暖意腾起来。
李姨解下怀里的布包。
"这是五钱朱砂,我攒了十年。"
陈稳婆把药罐子放在苏芽脚边。
"防风、白术各二两。"
张婶子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小米的香气混着血味散出来。
"给...给产妇..."
苏芽把所有东西堆在角落的石桌上,摸出产钳在火上烤了烤。
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疼得她眯起眼。
"三条规矩。"
她的声音混着艾草的苦香。
"不听调度的,不给热汤;动手伤人的,立刻赶出去;私藏物资的——"
她举起产钳,金属尖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断手。"
陈稳婆的喉结动了动,李姨搓着冻红的手,张婶子咳得更凶了,却没人说话。
密室里的温度慢慢升起来,苏芽摸了摸石桌,石面的冰碴子化了,在她掌心洇出个水痕。
后半夜的风刮得更猛了。
苏芽检查完最后一坛温水,转身要去添艾草,却在角落的草堆里看见团灰扑扑的影子——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蜷 缩成虾米状,睫毛上结着冰花,嘴里还含糊念着。
"当归三钱...附子一钱..."
"小满?"
苏芽蹲下去,摸他的脖子——凉得像块冰。
这是药铺王掌柜的徒弟,上个月她去抓药材,见他蹲在柜台后背《汤头歌诀》,王掌柜骂他
"背得再熟也治不了冻死人"。
她把少年抱到火盆边,解开他的衣襟,用掌心搓他冻得发紫的胸口。
小米粥在陶罐里"咕嘟"响,她舀了一勺吹凉,撬开少年的嘴灌进去。
小满突然呛咳起来,眼尾的冰碴子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淌。
"药...药铺被抢了...王掌柜...被推井里了..."
苏芽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前日路过药铺,看见王掌柜的算盘摔在雪地里,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她继续搓着小满的手,直到少年的手指能动了,才递给他半块烤红薯干
"去西街接李家媳妇。"
"她胎位不正,昨夜破水。"
苏芽从怀里摸出剪子,剪尖沾着陈艾的灰。
"你告诉她:来,活;不来,尸横街头。"
小满咬着红薯干站起来,剪子在他手里抖得厉害。
苏芽看着他掀开门帘的背影,雪光漏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在风里摇晃的芦苇。
密室里的艾草快烧完时,外头传来砸门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