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正午的天光像被泼了浓墨。
苏芽的手还沾着血,抬眼时正看见窗纸被染成青灰色——不是阴云,是雪,黑沉沉的雪,正扑簌簌砸在产房的瓦当上。
"稳婆 、稳婆!"
产床上的产妇又发出一声闷哼,汗湿的鬓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苏芽抽回视线,指腹在产妇鼓胀的肚皮上轻按。
子宫收缩的频率乱了,胎头还卡在骨缝里,可这时候——她伸脚勾了勾脚边的炭盆,火星早灭了,只剩几星暗红的炭烬。
"把窗关上。"
她对缩在墙角的小丫鬟吼了一嗓子。
那丫鬟抖得像筛糠,指尖刚碰到窗棂,一片黑雪就顺着缝隙钻进来,落在她手背上,"啊"地缩回手。
苏芽这才看清,那雪不是普通的白,倒像掺了烧尽的炭灰,落在青砖地上,滋滋融化成浑浊的水痕。
"林嫂子,"
她转头看向守在产床另一侧的中年妇人。
"去灶房再拿块炭。"
林嫂子是产妇的妯娌,刚要应,外头突然传来尖厉的叫声
"死人了! 张屠户家的小子栽在井边了!"
犬吠、砸门声、婴儿的啼哭混作一团。
苏芽的太阳穴突突跳。
她干了八年稳婆,见过难产血崩,见过产褥热要人命,可没见过盛夏落雪,更没见过日头才到头顶就黑得像戌时。
她摸了摸产妇的后颈——凉的,比寻常产妇凉得多。
"别慌。"
她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砖,左手扶住产妇后腰,右手顺着宫缩的节奏推了推胎头。
"你听我数,疼的时候吸气,缓的时候呼气。"
产妇抓着她手腕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可苏芽的注意力全在窗外——黑雪还在下,屋檐下的铜铃冻得叮当响,她刚才让丫鬟关窗时,分明看见对门王记米行的伙计正用扁担砸门闩,米袋往板车上堆。
"要生了!"林嫂子突然喊。
苏芽的指尖触到滑溜溜的胎头,立刻抽回手按在产妇心口。
跳得太快,像擂鼓。
她扯开腰间的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捏了把塞进炭盆,火星"轰"地窜起来,青烟裹着苦香漫开。
"用力!"她喝了一声。
随着最后一阵宫缩,婴儿的啼哭划破产房的闷浊。
苏芽剪断脐带时,听见外头传来更响的动静——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粗笑
"这破医馆还藏着半炉炭!"
"抱好小少爷。"
她把裹着襁褓的婴儿塞进林嫂子怀里,扯过布单给产妇盖上。
产妇还在发抖,嘴唇乌青,苏芽摸了摸她的脚,冰得像块石头。
她把最后半块炭塞进脚边的铜炉,火星噼啪炸响,溅起几点红。
"往后三天别沾凉水,"
她收拾着产钳和血布。
"喝小米粥,加红糖。"
林嫂子还在抹眼泪,听见这话猛地抬头
"苏稳婆,您...您不留下来?"
苏芽已经背起了牛皮助产箱。
箱子里除了产钳、剪刀,还有半袋止血草粉,那是她攒了半年的。
"这雪不对。"
她望着窗外愈发密集的黑雪,
"日头没了,天要塌。"
产房外的穿堂风灌进来,卷着几片黑雪落在她后颈。
苏芽加快脚步往自家小院走,路过同福医馆时,门楣上的"悬壶"木牌已经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烂。
"臭小子!"
粗哑的骂声混着重物倒地的闷响。
"老子要当归做甚?
能当炭烧吗?"
苏芽缩在巷口的墙根,看见刘三踹翻了药童小满。
那孩子才十五岁,常来给她送益母草,此刻正捂着肚子蜷在地上,怀里的药包散了一地,黄芪、党参滚进雪水洼里。
刘三是城南地痞,脸上有道刀疤,此刻正把暖炉往怀里揣,铁炉撞在他腰间的酒葫芦上,"当啷"响。
"这世道,"
他扯着嗓子笑。
"药不如炭值钱!"
手下的小喽啰跟着哄笑,踢翻了药柜,陈皮、半夏撒了满地。
苏芽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了摸腰间的产钳,金属柄硌得生疼。
救小满不难,可刘三带了七个人,她只有半袋止血粉,打起来...她盯着小满脸上的血,那血落在雪地上,很快冻成暗红的冰珠。
救一人,救不了满街将死的。
她咬了咬牙,转身往林婆子的院子跑。
林婆子是她师娘,住在后巷的青瓦小院里。
苏芽推开门时,冷得几乎打了个踉跄——屋里没生火,窗纸破了个洞,黑雪往里灌。
炕头的被子团成一团,林婆子缩在里面,嘴唇紫得像浸了紫草汁。
"师娘!"
苏芽扑过去,摸她的手腕。
脉弱得像游丝,皮肤凉得扎手。
她立刻把助产箱扔在地上,翻出艾草点燃,青烟在屋里盘旋。
又灌了半盏姜汤,林婆子的眼皮动了动,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
"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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