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第一炉钢水倾泻而出的炽热和光芒,像是给这片冰冷死寂的废墟,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活生生的、滚烫的口子。好几天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灼热的金属熔液味儿,混着煤烟和臭氧的气息,钻进人的鼻腔,不再是单纯的刺鼻,反而带上了一种……让人心头踏实的力量感。
林枫感觉自己冻僵的血液,也好像被那炉钢水给烫活络了点。走路时,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虽然身上还是那件破棉袄,脸上还是冻裂的口子,但眼神里那点因为初来乍到、面对无尽废墟而产生的惶惑和心虚,被强行压下去不少,换上了一股更沉、也更执拗的劲头。
他知道,一炉钢,屁都不算。杂质多,性能差,顶多算是工业的“粗粮”,离造枪造炮、建设强大工业体的目标,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这就像在黑夜里走路,摔得鼻青脸肿之后,终于擦亮了一根火柴,看到了脚下确实有路!哪怕这路再坑洼,再难走,也总比完全抓瞎强!
他开始不再仅仅满足于清理废墟和修复单个设备。那点微弱的、摇曳的“火柴光”,照亮了他脑子里那个更宏大、也更模糊的蓝图。他不能再像在太行山那样,只盯着眼前缺啥造啥,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了。这片废墟虽然破败,但骨架还在,它需要的不是修修补补,而是一个能让它重新“活”过来、并且长得比以前更壮实的……“魂儿”。
晚上,他把自己关在那间漏风没那么厉害的、充当临时办公室和宿舍的破屋子里,就着那盏光线昏黄、时不时还跳动一下的马灯,摊开了几张好不容易搜集来的、更大范围的厂区原始布局图(残缺得厉害),还有他自己带来的、凭记忆绘制的简略得可笑的未来工业体系构想图。
油灯的煤油烟味,混合着屋子里挥之不去的霉味和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形成一种独特而憋闷的气息。他用一根烧黑了的树枝当笔,在图纸的空白处和边缘,写写画画。手指因为寒冷和之前的劳作,还有些僵硬和不听使唤,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酒的蚯蚓在爬。
“……这边……是炼钢……这边……轧钢……得连起来……不能各干各的……”
“……铸造车间……不能只浇铸毛坯……得考虑……考虑精密铸造的可能……”
“……动力是瓶颈……光靠那个破发电机和人力不行……得想办法……恢复主供电……或者……或者搞个小水电?这附近……好像有河……”
“……化工……化工是短板……没有化工厂,高级炸药、合成材料……都是空中楼阁……”
“……人才……人才是关键……‘种子’……得尽快在这边也播下去……”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像是在跟自己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辩论,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那些构想,很多都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和现实条件,显得那么……不切实际。他越画,心里越没底,越觉得自己像是在沙滩上垒城堡,一个浪头打过来,可能就啥也不剩了。
“我这是……不是有点……好高骛远?画饼充饥?” 他放下树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地笑了笑。成语又用错了,但他此刻也顾不上了。
窗外,是北满深冬无边的黑夜和呼啸的寒风。屋里,是他一个人对着几张破纸,勾勒着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和……荒诞。
但当他目光再次落到那几张破烂却骨架犹存的厂区图纸上,想到那炉虽然粗糙却真实无比的钢水,想到徐致远和那些年轻技术员们在废墟里找到一个个还能用的零件时那发亮的眼神,他那点自我怀疑,就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妈的……不想了!想了也白想!路……总得一步一步趟出来!” 他啐了一口,不知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在骂这该死的世道。
第二天,他召集了徐致远和几个核心的技术骨干,就在那间四面漏风的“办公室”里,开了个会。没有桌子,大家就搬来几个破木箱当凳子,围着摊在地上的图纸。
林枫把自己的“大饼”——那个粗糙得可笑的、涵盖了冶金、机械、动力甚至化工的初步构想,磕磕巴巴地讲了一遍。他没敢用太专业的词,也没敢把步子迈得太大(尽管在他自己看来已经够大了),尽量用最直白、甚至有点土的话,描述着他想象中的、这个基地未来应该有的样子——一个不是单一兵工厂,而是能自我循环、不断升级的、小型工业联合体的雏形。
他讲得断断续续,额头冒汗,时不时还得停下来,解释某个他自己都觉得玄乎的概念。他预料会看到质疑、不解,甚至嘲笑。
然而,没有。
徐致远听得极其认真,手指在图纸上林枫画出的连接线上慢慢移动,眼神越来越亮:“林工,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只满足于修复,得……得把这些分散的车间,像串珠子一样,用更合理的流程串起来?让钢水出来,直接进轧机?让加工车间和铸造车间挨得更近,减少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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