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停住了,因为看到站在前排的一个小个子学员,正偷偷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那学员注意到林枫的目光,立刻臊得低下了头,耳朵尖都红了。
一股热流猛地涌上林枫的喉头,让他后面准备好的、更“高大上”的说辞都哽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换上了更实在的语气:
“当然了,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咱们还得从最基础的开始。白天,跟着徐工、韩工他们学理论,搞明白机器为啥会转,钢铁是咋炼出来的。晚上,就着油灯,把我编的那几本破玩意儿啃透了!手也不能闲着,车床、钳工、电路,都得摸,都得会!”
他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脾气不好,要求也高!谁要是不开小差,不用功,吊儿郎当,可别怪我骂人!听见没有?!”
“听见了!” 三十个年轻人,用参差不齐却足够响亮的声音回应道,带着点被震慑住的紧张,更多的却是一种被点燃的激情。
林枫跳下石头,走到他们中间。他从一个学员手里拿过一本手抄的《机械原理概论》,纸张粗糙,字迹歪斜。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凹凸不平的纸面,像是抚摸着什么绝世珍宝。
“书,是糙了点。” 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可这里面的东西,是金子,是将来能点亮整个国家的火种。”
培训就这样开始了。“育英谷”里,白天回荡着徐致远带着南方口音的讲解声、老韩粗犷的示范声,以及学员们操作工具时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晚上,则是一片寂静,只有山洞和木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以及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林枫几乎把自己劈成了两半。他每天都要在指挥部和“育英谷”之间来回奔波。在谷里,他既是总教官,也是最大的“恶人”。他会因为一个学员死活理解不了齿轮传动比而急得跳脚,会因为某个毛手毛脚的家伙差点把万用表烧了而大发雷霆,骂得对方狗血淋头。
“你的脑子是榆木疙瘩做的吗?!这都想不明白!”
“手!稳住!你当这是撅棍子呢?这是精密……呃,相对精密的测量!”
可骂归骂,他讲解起来却又无比耐心,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直到对方眼里露出恍然的神色。他常常亲自挽起袖子,和学员们一起摆弄那些破旧的机器,满手油污,汗流浃背。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机油、烟草和汗水的复杂气味,成了“育英谷”里最独特的标志。
有时候,夜深人静,他批改着学员们那写得歪歪扭扭、错误百出的作业,会忍不住苦笑。这哪里是什么“种子”,分明是一群刚刚破土、孱弱不堪的幼苗。要把他们培育成参天大树,需要的时间、心血,乃至运气,都太多了。而远在边境的雷鸣他们,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总会在他最疲惫的时候窜出来,咬噬着他的内心。
这天傍晚,他正给几个尖子生开小灶,讲解基础的空气动力学,试图让他们理解为什么飞机能飞上天。他讲得口干舌燥,用纸张叠了个简易的模型比划着。
“……所以,机翼上面的空气跑得快,压力就小,下面跑得慢,压力就大,这一上一下的 pressure difference,嗯,压力差,就产生了升力……明白了吗?”
几个学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眼神里还是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山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竖起了耳朵。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纸飞机模型被他无意识地捏成了一团。他几乎是立刻就冲出了临时搭建的教室。
一名通讯兵满身尘土,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递上了一份电文。
林枫一把抓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飞快地扫视着电文上的字句。
是前往边境的营救小组发回来的。
电文很短,信号似乎依旧不稳定,字句断断续续,但几个关键词却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
“……确认……惊蛰小队信号源……位于……蒙疆交界……黑石山区域……”
“……发现……激烈交火痕迹……大量……日军巡逻队……”
“……无法靠近……重复……无法靠近……”
“……请求……进一步指示……”
电文的最后,是一串模糊不清的坐标,以及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失联……”
失联!
林枫捏着电文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山风卷着谷底的凉气吹在他脸上,带着晚春草木萌发的腥甜气息,却让他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远处,学员们好奇又担忧地望着他们这位刚刚还慷慨激昂、此刻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总教官。
他慢慢抬起头,望向西边。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连绵的群山背后,将最后一片天空染成了一种凄艳的、如同血痂般的暗红色。
那颜色,像极了希望燃尽后的灰烬。
他张了张嘴,想对围过来的周文博和王猛说点什么,想对那群望着他的年轻“种子”们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沾满泥沙的破布,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新的火种刚刚勉强点燃,远方的旧日烈焰,却似乎……即将熄灭了么?
寂静,如同沉重的夜幕,笼罩了整个“育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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