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林枫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陀螺,高速旋转起来。他白天要处理兵工厂和惊蛰小队营救的各类事务,晚上则点灯熬油,凭借着他那来自未来的、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整理编写培训教材。
那可真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他摊开粗糙的、泛着黄褐色的土造纸,握着吸水厉害的毛笔(钢笔尖早就磨秃了,墨水更是金贵),常常对着空白的纸面一发呆就是半天。那些曾经在教科书、在文献资料里清晰无比的概念、公式、图纸,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需要他拼命地去吹拂,去擦拭。
“该死……伯努利方程……具体是啥来着?流体……流速大压强小?”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皮屑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像雪花一样飞舞。“还有那曲轴连杆机构,受力分析图怎么画才通俗易懂?”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纸上画了又涂,涂了又画,墨迹团团,像是打翻了的蜘蛛网。
有时候,写着写着,他会突然停下笔,侧耳倾听。窗外只有呼啸的山风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口令,并没有他期盼已久的、属于营救小组电台的特定呼号。失望像冰冷的泉水,一次次漫过心头,让他握着笔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他只能用力甩甩头,把那份焦灼强行压下去,重新埋首于那些艰涩的文字和线条里。
《机械原理概论》、《冶金学基础》、《工业管理与标准化入门》……一本本散发着新鲜墨臭和纸张霉味混合气息的简陋教材,就这样在他笔下艰难地“分娩”出来。字迹算不上工整,插图更是歪歪扭扭,有些地方他自己看着都觉得漏洞百出。但他没有时间精益求精了,只能先把骨架搭起来,指望后续在实践中再慢慢填充血肉。
选拔工作由周文博亲自抓总,秘密进行。条件堪称苛刻:年龄限制在十八到二十五岁,至少认得几百个字,家世清白,根正苗红,脑子活络,能吃得了苦,还得对“铁疙瘩”、“电线圈”这些东西有股子天生的亲近感。
消息在根据地内部小范围流传开来,引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向往的,也有不解的。
“啥?要去学啥?数理化?那玩意儿能打鬼子吗?” 一个膀大腰圆的机枪手挠着头,一脸困惑。
“听说挑人比挑女婿还严哩!要识文断字,还要政治……政治啥来着?” 另一个年轻的小战士嘀咕着,语气里带着点敬畏,又有点不服气。
“林工亲自教呢!肯定是大本事!” 更多的则是抱着这种朴素的信任和期待。
从兵工厂里那些手脚麻利、眼神里透着灵气的年轻学徒中,从技术学校那批如饥似渴吸收着新知识的毕业生里,从部队里那些为数不多、被当成宝贝疙瘩的“文化骨干”中,甚至还有几个是从敌占区千辛万苦跑出来、身上还带着学生气的青年……经过一层层的筛选、谈话、审查,最终,三十个年轻人,像沙里淘金一样,被挑选了出来。
培训地点,设在了距离黑龙沟主基地还有十几里山路、更加隐蔽的一处山坳里,代号“育英谷”。这里原本是几间废弃的猎户木屋和山洞,被简单修缮和扩建,勉强能遮风挡雨。
林枫站在谷口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看着下面空地上站得还算整齐的三十个年轻人。他们穿着打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灰布军装,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紧张,以及一丝被选中的兴奋和茫然。山风吹拂着他们略显凌乱的头发,也带来了泥土、青草和年轻人身上淡淡的汗味。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山谷里显得有点干涩。“同志们,” 他开口,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把你们从各个岗位上召集到这里,不是为了教你们怎么更快地造出一颗子弹,或者怎么更准地打中一个鬼子——那些很重要,但有人会教你们。”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想要把心中那团模糊而炽热的火种传递出去。“我把你们叫来,是想让你们看远一点,再远一点。看到这场战争结束之后,看到我们脚下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需要用什么来重建!”
他抬起手,指向山谷外看不见的远方。“将来,我们需要造出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的钢铁!需要建起像山一样高的大炉子!需要让我们自己造的火车,拉着成吨的粮食和机器,在全国的土地上跑起来!需要让每一个村庄,晚上都能亮起电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下面的年轻人们屏住了呼吸,眼睛开始发亮。这些景象,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遥远得像是神话。
“而这些!” 林枫加重了语气,手指收回,点向自己的太阳穴,“靠的不是蛮力,靠的是知识!是科学!是你们现在要学的,这些看起来可能枯燥、可能难懂的玩意儿!”
“你们现在记下的每一个公式,弄懂的每一条原理,未来,都可能变成高炉里奔腾的铁水,变成机器轰鸣的动力,变成支撑起咱们这个国家脊梁的钢筋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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