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那个硬硬的纸团,像一块刚从铁匠炉里钳出的烧红炭块,不仅灼烫着林薇的掌心,那股灼热甚至透过粗布衣袖,钻进了她的骨缝里。她攥着纸团的手指关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方才在街角接过纸团时,斗笠老者压得极低的帽檐下,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还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像极了深冬寒夜里盯着猎物的孤狼。
她没有立刻打开纸团,而是强压下胸腔里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跳,装作整理衣襟的模样,用余光扫过身后的长街。午后的阳光本该暖融融的,此刻却透着几分诡异的清冷,几个挑着货担的行人慢悠悠走过,街角馄饨摊的热气袅袅升起,可林薇总觉得有两道无形的目光,正黏在自己后背,像冰冷的蛇信子,让她浑身发紧。
她不敢再停留,脚步从从容不迫变成快步流星,最后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三条青石板路,才看见自家“林记布庄”那熟悉的朱红木门。门檐下挂着的蓝布幌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往常看惯了的景象,此刻竟让她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恍惚。
直到反手闩上门板,粗壮的木门闩“咔嗒”一声落定,她才背靠着冰冷的门扇缓缓滑坐下来。冰凉的木纹贴着后颈,稍稍压下了几分燥热,可胸口的喘息却越来越重,像破了风箱的老纺车,粗重得停不下来。她抬手抹了把额头,满手都是冷汗,内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凉得刺骨。
怀里的账册和信笺被她紧紧护着,此刻沉甸甸的,如同揣着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滚烫又危险。她定了定神,先起身走到里间的储物架前,小心翼翼地将账册信笺取出来。那账册封皮是深蓝色的绸布,边角已经磨得发白,里面的纸页泛黄,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信笺则是普通的竹纸,有些边角还带着褶皱,是她前几日趁着李账房不在,从他书房的暗格里偷偷取出来的。
她找出一块厚实的油布,将账册和信笺仔细裹了三层,又走到墙角那个放零碎布头的旧木箱前。木箱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外面刷的红漆早已斑驳,里面装满了剪布剩下的碎料,有素色的粗麻布,也有带花纹的绸缎角料。她伸手将碎布头扒开,露出箱底的夹层——那是陈大柱当年为了放家里的银钱,特意找人凿出来的暗格。她将裹好的账册信笺放进去,又用碎布头一层层盖好,直到看不出丝毫异样,才松了口气。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摊开手掌,露出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团。纸团很小,只有核桃那么大,她用指尖轻轻展开,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展开后,也只有巴掌大一块粗糙的草纸,纸面上还带着未磨平的纤维,划得指尖微微发痒。上面用木炭写着几行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写字的孩童所书,可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清晰得扎眼:
“听雨轩已露,李账房危。账册乃饵,慎之。欲知真相,明夜子时,城西乱葬岗东侧残碑下。”
字迹潦草得像是仓促间写就,末尾甚至还带着一道长长的墨痕,像是写字的人被突然打断。可就是这短短几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林薇耳边轰然炸响!她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听雨轩已暴露?那不是苏文远和她约定的秘密联络点吗?前几日她还去过一次,苏文远特意嘱咐她,听雨轩的掌柜是自己人,绝对安全,怎么会突然暴露?还有李账房,他是沈砚当年的得力助手,也是唯一敢偷偷给她传递消息的人,他怎么会有危险?难道是因为自己前几日找他要账册,被人发现了?
最让她心惊的是“账册乃饵”这四个字。她拼了命,甚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才从李账房那里拿到这册账册,原以为是翻案的关键证据,可现在却被告知,这根本就是一个诱饵?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岂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主动跳进了别人设好的陷阱里?她现在的处境,岂不是比沈砚被关进大牢时还要危险?
她猛地想起苏文远。从她决定为沈砚翻案开始,苏文远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出谋划策,替她打通关系,甚至还主动提出帮她寻找证据。他总是温文尔雅,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坦荡,可如果听雨轩真的暴露了,他会不知道吗?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甚至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还有那个斗笠老者。他前几次出现时,一会儿警告她有人跟踪,一会儿又给她塞奇怪的字条,行为矛盾得让人摸不透。这次的纸团,是他的真心警告,还是另一个更精密的圈套?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去乱葬岗?那地方常年荒无人烟,只有野狗和乌鸦出没,夜里更是阴森得吓人,明夜子时去那里,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该相信谁?是相信苏文远看似坦荡的帮助,还是相信这个来历不明、行为诡异的老者递出的骇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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