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办公室内,浓重的烟草味几乎凝固。张参谋指间的香烟已燃到尽头,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反复在陆建国那张因伤痛和强撑而苍白扭曲、却又燃烧着“赤诚”火焰的脸上切割着。这个兵转移话题的技巧堪称拙劣,那套“南方药行学徒”的说辞更是漏洞百出。然而,他最后抛出的“情报价值”和“请战”姿态,却像一枚精准的楔子,狠狠砸进了张参谋作为军事主官最核心的考量点。
任务!二道沟子那个新暴露的永备火力点,如同插在咽喉的毒刺!敌人增援路线的草图更是价值连城!前线急需这份情报的确认和利用!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一个“身份存疑”的采药老人大动干戈,抽调本就紧张的人力物力去深挖一个可能毫无结果的“背景”,是否值得?是否会延误战机?
陆建国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关,强忍着左臂伤口因紧张和挺直脊背带来的撕裂般剧痛,汗水浸透了军装内衬,黏腻冰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张参谋目光中那冰冷的审视和权衡。时间在死寂中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张参谋缓缓靠回椅背,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化验报告轻轻丢回桌上。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无声地断裂,飘落在桌面。
“陆建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少了几分逼人的凌厉,“你的伤,需要静养。情报分析工作,自有参谋处专业人员负责。还轮不到一个伤号指手画脚。”
陆建国的心猛地一沉,刚要开口,张参谋却抬手打断了他,话锋一转:
“不过,”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靠山屯周边地形及敌情标注的任务报告,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这份报告,确实有价值。你伤好之前,禁闭解除,但行动范围限制在卫生队和营房,随时待命,配合参谋处可能需要的细节问询。至于你提到的那个‘老人’……” 他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陆建国骤然绷紧的脸,“组织上自有安排。不该你问的,别问。不该你管的,别管。养好你的伤,才是你现在的任务。出去!”
冰冷的命令,如同特赦令,也如同更沉重的枷锁。“自有安排”——这四个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张参谋并未放弃追查,只是暂时搁置!他在等什么?等更确凿的证据?还是等陆建国自己露出破绽?限制行动,随时待命——这是将他牢牢控制在视线之内!
“是!谢参谋!”陆建国猛地站起,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牵扯伤口,眼前阵阵发黑。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迈着尽可能平稳却依旧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警卫战士无声地跟上,如同附骨之蛆。
走廊的光线刺眼。陆建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后背的冷汗早已冰凉。他赌赢了第一步!用“任务价值”为自己和娘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但这喘息之地,狭窄如刀锋,四周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铁幕疑云。张参谋那句“自有安排”像毒蛇般缠绕心头。娘……危险并未解除,只是暂时延后了!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心火在短暂的庆幸后,燃烧得更加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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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西头那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屯子死水般的平静!
“毒妇!苏禾!是你看着他死!”
“血珠子满地滚!你都看着!看着!”
“你和他们一伙的!啊——!”
王翠花那充满滔天恨意与极致恐惧的嘶吼,穿透了泥坯房破败的门板,在沉沉的暮色中回荡,如同厉鬼的诅咒,狠狠砸进了每一个听见的屯民耳中!附近几户人家门窗紧闭,油灯熄灭,连狗都吓得蜷缩在窝里瑟瑟发抖。恐惧如同瘟疫,随着那疯狂的指控,在屯子里无声地蔓延开来。
苏家大院!那个讳莫如深的雨夜!血!算盘珠子!还有……苏禾看着人死?甚至……是一伙的?!
这破碎混乱却直指核心的疯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彻底搅浑了靠山屯这潭看似平静的水。刘寡妇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捂住身边石头的耳朵,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昨夜听到的零星疯语与此刻的嘶吼在她脑中疯狂交织,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色图景。其他听到动静的村民,或惊恐,或茫然,或幸灾乐祸,但无一例外,都将目光投向了屯子东头那个小小的看青棚。
老支书赵有田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泥坯房附近,脸色铁青。他听着门内王翠花那持续不断的、意义不明却充满怨毒的呜咽和抓挠声,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暴怒!他猛地一跺脚,对着附近几户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都他娘的耳朵聋了?!一个疯婆子胡说八道!有什么好看的?!滚回屋去!谁再敢嚼舌根子,扣工分!批斗!听见没有?!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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