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冰冷的铁门再次开启时,走廊里惨白的光线刺得陆建国下意识眯起了眼。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持续煎熬的伤痛,让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得如同蒙了一层灰。警卫战士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无声的阴影,每一步都踏在陆建国紧绷的神经上。他被径直带往团部,不是值班室,而是张参谋单独的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办公室的门关上。张参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窗户,逆光的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只有指间香烟明灭的红点,和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昏暗中清晰可见。桌上摊着几份文件,最上面是那份边缘泛黄的“苏禾(苏氏)”档案袋。旁边,还有一份师部医院刚送来的、印着红章的化验报告单,只露出了一个冰冷的标题角。
“坐。”张参谋的声音比上次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陆建国忍着左臂的剧痛,依言在桌前的硬木椅子上坐下。椅子冰凉坚硬,硌着伤处,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张参谋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正在一寸寸解剖着他强自镇定的伪装。化验结果出来了!这个认知如同重锤砸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陆建国,”张参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烟灰被他随意地弹落在烟灰缸里,“师部医院的化验报告,出来了。”他拿起那份报告单,却没有立刻看,目光死死钉在陆建国骤然收缩的瞳孔上,“你伤口深处残留的深褐色粉末,主要成分是炭化的白茅根粉、蒲公英提取物——这和你之前描述的‘土方子’基本吻合。”
陆建国的心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刚燃起,张参谋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但是!”张参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凌厉,“化验显示,其中含有一种极其微量、却活性异常的生物碱类物质!其分子结构与已知的几种强效天然镇痛消炎成分高度相似,但结合方式和作用机理……非常特殊!远非民间粗陋的‘土方’所能解释!更关键的是,还检测到一种特殊的植物凝集素,初步判定来源于东北地区一种极其罕见、生长条件苛刻的阴生蕨类——‘鬼见愁’!这种植物,别说普通山民,就是一般的采药人,都未必识得,更遑论懂得其炮制配伍之法!”
张参谋身体前倾,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告诉我,一个行踪不定的‘采药老人’,是如何精准掌握这种罕见毒草的药性,并将其完美融入止血消炎的‘土方’之中?这仅仅是‘祖传’二字能搪塞过去的吗?!这种配伍,已经超出了‘民间经验’的范畴,带着明显的、系统的药理知识痕迹!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陆建国脑中炸响!鬼见愁!活性异常的生物碱!系统的药理知识!张参谋的怀疑被这份报告彻底点燃,并且精准地指向了那个他最恐惧的方向——娘绝非普通的“地主婆”或“采药人”!她的背景,她的知识,本身就是巨大的疑点,是触碰纪律红线的原罪!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陆建国的心脏,他感到一阵眩晕,左臂的伤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能慌!不能崩溃!娘说过,算筹无声,但心算常在!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浓烈的烟草味和绝望的气息。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昨夜在黑暗禁闭室里推演的“心算”预案,如同本能般急速运转起来!
“报告参谋!”陆建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因疼痛而无法抑制的颤抖,但这颤抖反而增添了一丝“真实”的虚弱感,“我……我当时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老人具体怎么说的,记不太清了……”他刻意表现出回忆的艰难和痛苦,“只记得……他好像提过一嘴……说他年轻时……给一个……一个很大的药行当过学徒?还是……给一个什么……南方的郎中……打过下手?”他语速放慢,眼神迷茫,仿佛在努力挖掘模糊的记忆碎片,“好像……好像说是在南边学的认药……后来……后来世道乱了,才回山里……那‘鬼见愁’……或许……是他在南边认得的?”
他巧妙地引入了“南方”、“药行/郎中”这些模糊的、难以查证的元素。将娘可能的知识来源,推给一个遥远的、早已湮灭在乱世中的“过去”。同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急切和属于年轻士兵的赤诚:
“参谋!不管那老人什么来历,他救了我的命是真的!药粉效果好,那也是好事啊!说明咱们民间也有能人!这药要是能研究出来,用到前线,能救多少战友的命啊!”他猛地挺直腰背(尽管这动作让他疼得眼前发黑),目光灼灼地看向阴影中的张参谋,“任务!参谋!二道沟子那个新发现的永备火力点,还有敌人增援路线草图,都在报告里标明了!这些情报必须尽快确认利用!我……我虽然伤了胳膊,但脑子没坏!让我参与情报分析!我能把路上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回忆起来!绝不敢耽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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