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兔肉的焦香霸道地驱散了看青棚内残留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油脂滴落火堆的滋滋声,在寒夜里编织出令人疯狂的诱惑。陆建国蹲在火塘边,狼崽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焰中逐渐变得金黄的兔肉,火光在他专注的瞳孔里跳跃,像两簇被点燃的小火苗。
他按照苏禾的指令,笨拙却极其认真地转动着穿肉的树枝。每一次转动,都牵扯着高烧后残留的肌肉酸痛,但他浑然不觉。手指被滚烫的树枝燎出几个水泡,也毫不在意。这肉,是他看着娘做的陷阱捕到的!是他亲手剥皮、分割的!是他守着火烤熟的!这种亲手创造食物的满足感,比任何一次抢夺残羹冷炙带来的短暂快意都要强烈百倍!
苏禾盘膝坐在他对面,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闭目养神。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深潭般的眼底一片平静,仿佛棚内这令人垂涎的香气和身边孩子那近乎虔诚的专注都与她无关。只有偶尔微微翕动的鼻翼,泄露了她并非完全隔绝于这烟火人间。
终于,兔肉呈现出完美的焦棕色。陆建国小心翼翼地将其从火上移开,滚烫的油脂滴落进火堆,溅起细小的火花。他咽了口唾沫,喉咙滚动,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苏禾。
苏禾缓缓睁开眼。她的目光掠过那散发着致命香气的兔肉,落在陆建国被火光照亮、写满期待和一丝紧张的小脸上。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放在身边的柴刀(清洗干净了),动作稳定地伸向树枝上最大、肉最厚实的那条兔腿。
陆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好的部分…又是给她的吗?
柴刀锋利的刃口切入滚烫的兔肉,发出细微的声响。苏禾手腕微动,精准地将那条肥美的后腿肉齐根切下。然后,她手腕一翻,刀尖轻挑,那块沉甸甸、油汪汪的兔腿肉,便稳稳地、不容置疑地落进了陆建国怀里那个豁口碗中。
“你的。”
声音低哑,毫无波澜,却像一道清晰的指令。
陆建国呆呆地看着碗里那块最大的兔腿肉,滚烫的温度透过粗陶碗壁灼烧着他的掌心,浓郁的肉香无孔不入。不是给他的?是给他的?最大的那块!他猛地抬头,看向苏禾。
苏禾已经收回柴刀,随意地切下另一块较小的前腿肉,放在一片洗净的阔叶上。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天经地义。
大的,你的。
小的,我的。
熟悉的铁律,无声地重演。
一种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陆建国心中那点微小的紧张,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不再犹豫,抱着滚烫的碗,低下头,像一头真正饿狠了的小狼,狠狠一口咬在那焦脆的兔皮上!
“咔嚓!”
酥脆的皮在齿间碎裂,滚烫的油脂和紧实鲜嫩的肉瞬间充斥口腔!极致的味觉狂欢带着原始的生命力,粗暴地抚慰着长久以来被饥饿和苦难蹂躏的味蕾!牙齿撕扯着纤维,滚烫的肉块滑过食道,沉甸甸地落进空空如也的胃袋!好吃!太好吃了!比上次的兔腿肉更香!因为这是他参与创造的食物!
他狼吞虎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混合着油脂滚落下来,在脏污的小脸上冲出滑稽的痕迹。这一次,眼泪里不再有屈辱和恐惧,只有纯粹的、被满足的幸福感。
苏禾看着他近乎野蛮的吃相,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她这才拿起自己那份较小的兔腿,动作斯文却并不慢,小口而迅速地吃着。她的吃相依旧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强者的从容,补充能量,而非沉溺口腹。
一大一小,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沉默地分享着这只来之不易的野兔。空气中只剩下撕咬、咀嚼和火焰燃烧的声音。一种奇异的、无声的羁绊,在这最原始的生存需求被满足的时刻,悄然加深。
陆建国风卷残云般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连骨头缝里的肉丝都吮吸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着油汪汪的手指和碗壁。胃里久违的饱胀感让他浑身暖洋洋的,连骨子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大半。他偷偷抬眼,看向苏禾。
苏禾也正好吃完最后一点肉。她没有看陆建国,而是拿起水缸边那块最破旧的破布,走到水缸边,浸湿,拧干。然后,她走回陆建国身边,蹲下身。
陆建国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吃饱之后往往伴随着责骂或新的劳作。但苏禾的动作没有停顿。她拿着湿布的手,异常稳定地、轻轻地擦拭着他脸上干涸的泪痕、油渍和之前剥兔皮时沾染的一点血污。冰冷的湿布触及温暖的皮肤,带来短暂的刺激,但这一次,陆建国没有瑟缩,反而在苏禾擦拭他额角那道结痂的伤口时,微微仰起了小脸,像只被顺毛的小兽。
火光跳跃着,将苏禾沉默擦拭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棚外,是1960年北方严冬无尽的寒冷与死寂。棚内,只有湿布擦拭的细微声响,和一大一小两个依偎在火光旁的、沉默的剪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