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西那日的出现,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渐散去,但潜藏的暗流却并未消失。
冷清秋深知其前世为人秉性,绝不会因一次受挫就轻易放弃。她加强了警惕,平日出入更加注意,也婉拒了一些不必要的校外活动。
果然,几天后,她开始收到一些没有署名的信。信纸粗糙,字迹潦草而激动,内容颠来倒去,时而忏悔梦中的“薄情”,时而咒骂她是“祸水”,时而又苦苦哀求“重归于好”。这些信充满了逻辑混乱和偏执的臆想,显然是金燕西的手笔。
冷清秋看完第一封后,便不再拆阅后续,直接将其与原封不动的信件一起,交给学校保卫部门备案。她同时联系了相熟的律师,咨询了关于骚扰和诽谤的法律处置途径,做好了必要时诉诸法律的准备。她处理得冷静而高效,如同应对学术工作中遇到的一个棘手问题,没有丝毫个人情绪的拖泥带水。
金燕西见信件石沉大海,竟又尝试在燕大校门外徘徊。但他如今形容落魄,与周围青春昂扬的学子格格不入,很快便被警惕的门卫驱离。他也曾试图混进校园,却因冷清秋早已打过招呼,被校卫队严密的防范挡在了门外。他像一头困兽,隔着那道象征着知识与体面的围墙,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触手可及的女子,如今生活在与他截然不同的、他再也无法企及的世界里,这种认知比单纯的贫穷更让他感到绝望和疯狂。
这些纷扰,并未打乱冷清秋的工作节奏。《大公报》的专栏依旧按时出稿,引介西方理论的同时,她对《儒林外史》的讽刺艺术与西方现实主义文学进行的比较研究,引发了学界新一轮的讨论。她在燕大的课程也更加受欢迎,尤其是“中西文学比较”,选课人数爆满,不得不更换到更大的教室。
这日课后,那位名叫张炜的贫寒学生找到她,神情有些局促:“冷先生,我……我写了一篇关于《莺莺传》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悲剧根源比较的小文,想请您指点,不知是否冒昧……”
冷清秋接过那叠厚厚的、字迹工整的稿纸,粗略翻看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文章虽显稚嫩,但视角独特,引证也颇为用心,能看出是下了苦功的。
“放着吧,我看看。”她语气平和。
几天后,她将张炜叫到办公室,细致地指出了文章中论证的不足和文献引用的疏漏,同时也肯定了他的思考方向和潜力。“做学问,不仅要有点滴积累的耐心,更要有提出问题的勇气。你这篇文章,问题提得不错。”她将自己收藏的几本相关参考书借给他,并说,“若有疑难,可随时来问。”
张炜捧着书,激动得连连鞠躬。冷清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通过教育,点燃更多年轻人心中的火种,这或许比她个人的着述,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
关于金燕西的闹剧,最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传到了容庚先生耳中。这位长者某日借着讨论研究中心事务的间隙,委婉地问起:“清秋,近来似乎有些宵小之辈在外聒噪?可需学校出面……”
“多谢容先生关心。”冷清秋淡然一笑,“不过是些无根妄言,跳梁小丑而已。我已妥善处理,不敢劳动学校大驾。学术研究、教书育人才是正途,这些琐事,不足挂齿。”
她的从容与气度,让容庚先生暗暗点头,心中更是高看她一眼。此事便不再提起。
或许是屡屡碰壁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或许是现实的残酷终于压垮了那点疯狂的执念,金燕西的身影渐渐从燕大周围消失了。有消息说,他最终离开了北平,南下谋生,具体去了何处,无人关心,也无人知晓。
听到这个消息时,冷清秋正在书房里审阅《西方文学理论关键词选编》的初校样稿。她只是笔尖微顿,随即流畅地划掉了一个不准确的译名,在旁边写下更贴切的表述。
窗外,春意渐浓,未名湖的冰已化开,波光粼粼。前世的恩怨纠葛,如同湖面曾经冻结的冰层,如今彻底消融,再无痕迹。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的新绿,落在书桌一角那张与李四光、杨端六等友人的合影上,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的弧度。
她知道,属于金燕西、属于那段不堪过往的章节,已经彻底翻过去了。
燕京大学未名湖畔的垂柳再次披上新绿时,冷清秋在燕京的执教已进入第三个年头。她的生活呈现出一种严谨而充实的规律。每日清晨,她会在湖畔僻静处散步片刻,梳理一天的研究或教学思路;上午通常是备课或撰写论文的时间;下午授课或指导研究生;晚上则雷打不动地用于阅读和专着写作。她那间小小的书房,灯光总是亮到深夜。
金燕西带来的那场短暂风波,早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沉底无声,再无人提起。冷清秋的心境,也如同被秋雨洗过的天空,澄澈而高远,专注于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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