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工作室里的老座钟敲过十下时,我把第七版设计图狠狠摔在桌上。
铅笔滚到地上,在拼花地板上划出道浅痕,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那是你去年亲手铺的地板,用的是拆老宅时剩下的榆木,你说“老木头有记性,能接住日子的磕碰”。
窗外的月光被梧桐叶剪得碎碎的,落在那堆被我揉皱的图纸上。
甲方的微信还在弹:“风格太旧,要年轻化”、“传统元素太浓,市场不买账”,每个字都像根细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上周,去看那个明代青花瓶项目时,甲方的总监正用手指敲着瓶身,指甲盖在釉面上划出轻响,听得我心尖发紧。
“这瓶子是好看,”他往瓶底瞥了眼,漫不经心地说,“但太素了,年轻人不爱看。这样,瓶身钻几个小孔,嵌一圈LED灯,晚上一亮,直播间里肯定火爆。”
我当时攥着修复方案的手都在抖,方案上标注的“胎体薄如纸,禁明火、忌钻孔”还墨迹未干。
“这瓶子距今四百多年,釉面已经开片,钻孔会震碎胎骨!”
我声音刚出口就劈了叉,像一根被扯紧的弦。
他却笑了,指着旁边的现代工艺品:
“你们搞修复的就是太死板,市场要什么,就得给什么。”
争执到最后,我摔门而出,走廊里的声控灯跟着亮了又灭,像在嘲笑我的固执。
坐地铁回家时,背包硌得肩膀生疼,伸手去摸,才发现侧袋里多了一块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块巴掌大的樟木牌,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上面刻着“守得住本,才接得住新”,刻痕里填着金粉,是你惯用的手法,说“老理儿得金贵着藏”。
指腹蹭过樟木的纹路,突然想起前一晚,你熬夜修复那把清代铁剪,剪刃锈得快粘在一起。
你用棉签蘸着特制的溶液一点点擦:
“急不得,锈下面的钢火是老祖宗的能耐,得慢慢唤它醒。”
想来是我出门前念叨“今天要去谈花瓶项目”,你特意找了一块樟木边角料,刻了字的塞进我包里。
木牌上还留着淡淡的锯末香,混着你常用的蜂蜡味。那是你给老木料上光时总带着的气息。
我把樟木牌贴在脸颊,凉意顺着皮肤漫进来,刚才的火气突然就散了大半。
就像小时候练书法,笔锋总飘,先生就把他的镇纸给我用,说“纸要镇住,心才能稳”。
你这樟木牌,就是我的镇纸啊。
后来,我在地铁口的花坛边坐了很久,看着木牌上的字突然想通了:
甲方要的“卖点”,或许不是对老物件的糟蹋,是我们没找到让传统活起来的法子。
就像你总说“修复不是把老物件封进玻璃柜,是让它能接着在日子里喘气”,也许LED灯不对,但总得有别的路,既能守住青花的雅致,又能让年轻人多看它两眼。
我摸出手机想给你发消息,却发现你早上就发来条微信:
“李奶奶说,她年轻时给嫁妆箱画花鸟,既得有老样子,也得添点时兴的颜色,才叫‘传古出新’。”
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是你用碎木料拼的小摆件,上面是个迷你青花瓶,旁边蹲着一只举着LED灯的小木头兔,憨态可掬。
那一刻突然懂了,你刻在樟木牌上的“守本”,从不是固执的死守,是像老木匠对待木料那样——
既要认得出它原本的纹路,也要找得到让它新生的法子。
而你悄悄塞木牌的动作,比任何安慰都管用,像在说“我懂你的拧,也信你的道”。
工作室的老座钟摆锤晃得格外沉,每声“滴答”都像敲在浸了水的棉絮上,闷得人心头发涨。
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卷着,在窗玻璃上扫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磨着砂纸。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版被打回的设计图,甲方批注的“不够潮”三个字,像一块湿抹布,把满屏的传统纹样捂得发了霉。
桌上的台灯早就热得发烫,光晕里浮着细小的木屑,是你下午修那把民国太师椅时扬起的。
你说“老木头的魂都在这些碎末里”。
我顺手抓过一支铅笔想改线条,笔尖却在纸上打滑,原来手心早沁出了汗,把檀木笔杆攥得发潮。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初春的雪落在松针上,几乎听不见。
直到那扇被你修过无数次的木门,“吱呀”一声转开一条缝,我才猛地抬头——
“又在改图?”
你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我没回头,听见你把杯子放在桌角,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像一根弦突然绷断了。
“改什么改!”我猛地转身,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修旧如旧’!那花瓶加了灯,跟给老槐树刷油漆有什么区别?还有这设计图,改到第八版了,他们要的哪里是文创,是把老祖宗的东西拆了当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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